二百一十七 媵奴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說起來,也是孤的錯,再忠誠的家僕也需要主人時時督促才行。是孤怠惰,懶於時時察問,先清算他們貪墨的田土,納入田冊再說吧!”

王莊的管事都是周王室的奴僕,若是在王城做些馬伕伙伕的服務性工作還好,有固定的月錢,若是得了主子賞識還有額外的賞賜,但是叫這些奴僕去管理田莊,問題就複雜了。人是利益性動物,要長遠地,穩定地出效益,沒有激勵性獎懲是不行的。

這些經手大筆田產租賦的管事,透過辛勤努力,把王莊打理得紅紅火火,可是作為沒有人身自由的奴僕,卻不能有自己的私有財產,這絕對是違反人性原則的。

重點是經過排查清算,這些人私吞的田地數目有限,倒不是不能原諒。何況王莊打理得尚可,還不算特別離譜的蛀蟲,頂多是家中的米蟲罷了。要緊的是那些毒如蛇蠍的國之蛀蟲------

大雪紛飛,一輛垂簾輜車轔轔出了靜謐中的王宮。

從簾櫳縫隙看著入冬以來連綿十數天的這場大雪,召伯虎莫名其妙地有些惆悵。姬胡昨夜傍晚回到王城,居然沒有知會自己這個輔政丞相,此乃奇事一件。這且不說,怕夜深不好打擾天子歇息,自己特意巳時前來入宮謁見,內侍賈竟然給了個不軟不硬的閉門羹。說是大王連日奔波勞頓,又受了輕傷,需要靜養。可是從前,姬胡可是有什麼事都第一個召自己前來相問的。

莫非天子西巡途中生了什麼事情了嗎?王車6馬受驚墮坑之事麼?此事分明是意外,以他對姬胡的瞭解,決不至於因此而對自己心生疑竇。那麼,究竟是什麼事呢?

少年天子與召伯虎這位少父素來親和,往昔艱難之時,君臣也曾有過歧見,甚或多有難堪爭辯。然無論如何,姬胡從來都是直言相向,召伯虎不找他去“教誨”,他也會來登門“求救”。即或是最艱危的時刻,姬胡對召伯虎也是決然坦言的,哪怕是冷冰冰大有憤然之色。曾幾何時,竟對自己避而不見了,因由何在?

身後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馬蹄聲,朔風颳來一聲聲若隱若現的呼喚“阿虎——”

是多友!召伯虎叫住御夫停車,掀開簾帷,卻見一匹黃驃馬已疾馳到眼前,忙招呼道“子良冒雪出行,莫非有甚要事?上車說吧!”

“不了!我還要回宮當值,來不及細說了。”多友一臉焦慮,湊近來附耳對召伯虎說了一番話語。召伯虎聽著聽著,俊逸的面龐上泛起一團烏雲,先是疑惑,繼而慍怒。良久,方回問了一句“此事當真?”

多友一臉凝重“我原也疑惑,之後細細查問了那些黑戶佃農,還派人去渭南查探了一番,果然如此。”

“怪道大王回宮,見都不肯見我。”召伯虎寬大的衣袖下拳頭攥得緊緊的,他思索片刻道“此事我定當徹查清楚,給大王,給天下一個交代!那些仗勢欺民的家奴,我定會一個個清理門戶。”

召己在侍女的導引下匆匆忙忙前往內書房,心內十分焦慮與疑惑。往常這個時候,丈夫都會一直呆在外院大書房與各部屬吏們襄理國事,從來沒有在內書房出現過。可今日,卻先在外院召見了家宰密叔,後又移步來內書房召自己,定是有大事生。

碩大的雪花盤旋飛揚,國公府的殿閣樓宇園林池陂被陷入一片茫茫白紗,天地之間平添了三分清新。將過拱橋,召己停住腳步,一個長長的吐納,冰涼的雪花連綿貼上臉頰,她頓覺心神初定,緩步走過了剛剛開始積雪的小石橋。

“夫人來了。”密叔前來相迎,卻故意避開她詢問的目光。

見她斗篷上抖落了不少雪,臉色鐵青的召伯虎略略心軟,一指身旁的座案“夫人請入座,燎爐太小,不必寬衣。”

“夫君便是硬朗,也不能偌大書房僅餘一隻燎爐。”召己入座,油然感喟“不知召妾來,所為何事?”

“冷醒人,熱昏人。”召伯虎吩咐密叔“給夫人上新煮之釅茶。”

密叔奉上茶盅,正要下去,卻被召伯虎叫住“且留一留,方才之事,夫人在場,尚需你佐證。”

“諾。”密叔心中一虛,卻答應得表面聽來毫無波瀾,這是他身為相府家宰的必需修養。

面前大茶盅熱氣騰起,召伯虎目光炯炯地看住了召己“夫人,渭南井田的管事莊頭就叫應大的,是否是你陪嫁來的媵奴?”

召己吃了一驚,本能答曰“夫君,妾初嫁之時,從番國孃家帶來媵僕四十五人,皆有陪嫁名單為證。夫君一查便知,怎麼?此人有何不妥麼?”

召伯虎隱露怒氣,將兩份名冊擲於案上,指著其中一份道“這份名冊是你當初陪嫁之時的底單,上頭並無應大此人。而這另一份,”他指著另外一根薄竹片道“是應大的奴籍丹書,他入府之時,你已生下睢兒,卻記錄成你的奴僕?你說,他究竟是你的陪嫁奴才,還是孟己的?”

召己自成婚以來,與丈夫一直算是相敬如賓,還從未受過如此的疾言厲色,心知事情不好,定是應大闖下什麼大禍,自己若不說實話,是過不了關的。於是,把心一橫,直言道“夫君容稟,這個應大,的確是孟己的陪嫁奴才。他是孟己乳母之夫,夫妻倆一同陪嫁了來的,打小是看著我這妹妹長大的,非比其他奴才。孟己與他們親厚,想為他們謀個好去處,便央了妾將他夫婦二人的奴籍改為我的名下。妾覺得,這不是什麼大事,便答應了。”

“糊塗!”召伯虎猛一拍案“你怎可如此行事?井田與自耕民和王田交錯,莊頭之位豈可輕付?你不瞭解這個應大的為人,便輕輕答應了?你知不知道,這個應大在渭南井田,欺男霸女,逼壓良民之田,欠下多少條人命?如今,竟鬧到了天子眼前,你說,我身為輔大政,有這樣的家奴,有何臉面立於王階之下?”

召己驚得面色蒼白,伏地跪泣道“妾見識淺薄,原以為此事不打緊,夫君國政繁忙,便輕輕處置了。不想惹下此般禍事,都是妾的過錯。請夫君責罰。”

“怨不得你。”召伯虎深吸一口氣,臉上重又平整如常“媵妾身份卑微,何況媵妾之職嫁奴僕,不改在夫人名下,如何做得莊頭?如何掙下家產?這是孟己私心過甚,不可輕饒之。密叔,”

密叔一聲脆亮應聲,召伯虎吩咐道“孟己即日起禁足後院,無我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進出。”他瞟了一眼召己,又加上一句“夫人也不例外。”

召伯虎邊說邊望外疾走,一面高喊著“備車!”

召己不敢追出去,低聲問前來相扶的密叔道“相爺這是要往哪裡去?”

“相爺要親往渭南處理井田之事,事情甚急,連宮裡都來不及稟報,只向天子呈了一份請罪書。”

“唉——,都是我,給夫君添麻煩了。”召己一臉自責。

“夫人莫要自責,相爺還是體諒夫人主持中饋的辛勞的。只是------”密叔喃喃道“相爺偶爾也提過,夫人心善賢慧,就是-------太心軟了。”

召己望著丈夫遠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佇立了良久。

“------果真如此?你可打探清楚了?”周公定眯縫著眼緩緩問道。

“奴才細細打聽了,確實如此。”長椅邊上站著一個微微福的家老,低聲回道“召國公一把火燒掉了滿箱子的欠條借據,井田邊的吆喝聲便是幾里外也能聽見。最了不得的,是把領頭的應大和幾個作惡最甚的莊頭當場押往溝渠邊,立時砍了腦袋。那血,把成渠都染紅了。”

十丈見方的書房內,三面大牆上豎著高高的櫸木架,上頭擺滿了各色竹簡,懸絲吊掛的各色書籤琳琅滿目,玉質的,木質的,銅質的------外頭日光明朗,順著高窗照入屋內,直烘得滿屋墨香泛溢。

周公定已過知天命之年,卻依舊身形魁偉,骨骼硬朗,閒時依著少年時養成的習慣,一日不入書房便難受得緊。此時,他坐在臨窗長椅上,反覆調和著黃玉盅內的紅色封泥,身旁立著微微福的掌事家老梅伯。

周公定放下銅調片,一手撫須而嘆“這些人也是太貪了。歷代以來,召公府都寬以待下,對佃戶實行‘豐年不加租,災年減免賦’,這事王畿內誰不知曉?可這個應大竟敢這般為非作歹,才當上井田管事兩三年的功夫,竟弄得佃戶們不得聊生,還落了上千金的欠租和借貸,哪有這般荒謬的事!天理國法俱是難容!該殺!”

“也是他太貪,本來就是一個媵妾的陪嫁奴僕,人下之人,有什麼見識和本事?一旦任事,還不往死裡搜刮?只怕蚊子腿上也想刮下二兩肉來!”梅伯附和道。

喜歡西周長歌請大家收藏西周長歌本站更新度全網最快。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