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八 革新之臣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姬胡聞言動容“枉孤生於鎬京,卻對此一無所知。卿本中原人士,卻對王畿風土有如此深徹瞭解,豈非天意哉?”

“只需用心,此事不足為奇。”榮夷第一次在少年天子面前顯示出了身為名士的灑脫與不羈“夷十數年遊走天下,洞察民生而知其利害關節,入鎬京之前,亦有大半年奔走於渭水涇水之間。否則,何敢接下王城侍講之職,賣弄於君王之側?”

姬胡哈哈大笑“先生真乃名士本色是也!”

榮夷深深一躬“不過大王既說到掃鹼一事,臣也有個不太成熟的想法,不知大王肯聽否?”

“但講無妨。”

“東海之濱的齊國,百餘年來盡享魚鹽之利,庶民皆煮海為鹽,天下鹽硝半出東海。齊藉以山海之便,坐享通商之利,富國強兵,漸成大國。既然我渭北亦出滷鹼,產量雖不足以和齊國相比,但好歹也可供一方不是?若是王室能將渭北鹽硝統收統銷,積年累月,亦是一份不小的收益呀!”

其實自從看了榮夷上書之後,姬胡是日夜思索,如果真的改革官俸,那麼這筆鉅額的開支從哪裡來湊?榮夷的建議給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可最初的興奮過後,他又有些猶疑起來“這------會不會奪了渭北庶民的生計,他們生活在如此的惡地,謀生本就艱難,若是再把掃鹼這條路給斷了,孤怕會激起民變的。”

“我王如此體恤民情,實乃我大周萬民之福。”榮夷微笑著一拱手“臣所說的統購,乃是朝廷設立專門機構來從庶民手中統購,這樣無論荒年豐年,掃鹼之民都有一份穩定的收入。再由這個專門機構進行加工,以保證鹽鹼的品質,再銷往豐鎬兩京,甚至組織商隊銷往漠北之地。如此,則可盡賺中間差價,保守算來,一年王室可收入上千斤金。”

“有這麼多?”姬胡兩眼放光,十分興奮“太好了,孤等不及了。快些回鎬京去,我要和少父商量此事,馬上實行。”

“大王,”榮夷上前一步擋住了興奮的周厲王“您覺得召國公會贊成此事嗎?”

彷彿兜頭被澆了一盆冷水,姬胡興奮的勁頭頓時減了下去。不錯,召伯虎會贊成嗎?大機率怕是否定的。少父本是總攬全域性的丞相,行事素來以穩健著稱,除了安定大周內政,在邦交大爭中鮮有大膽出新,對此,他早就習以為常了。

他閉著眼也能想象出召公虎皺著眉頭說出的一堆反對理由“這主意雖好,但風險著實不小。行事的官吏若是從中謀利盤剝,那麼渭北百姓便是苦上加苦,極易激起民變。且王畿宗親貴族們的封地大多在渭南,若是渭北鹽鹼所出利大,必會引起這些人的爭奪,不患寡而患不均,屆時又會是一場風波。至於說組織商隊前往漠北行銷,更是刀尖上跳舞,且不說戎狄心意難測,一向與我周為敵,單是一個獫狁便是邁不過去的坎兒。若為通商之事,再次挑起兩國刀兵之爭,如此民將不堪其負,國不堪其累矣!”

想到此,姬胡不由得喪氣,無奈道“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就只能捧著飯碗討飯吃嗎?”

“我王勿急。”榮夷不緊不慢勸道“大王今年已十六,正是弱冠之齡,正當四處遊歷,瞭解我大周各地風土民情,武備軍事,儲備知識,蟄伏以待。等到大王二十及冠,正式親政,方可厚積而薄,大殿鴻圖,來日方長,大王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接觸,他已初步摸準了自己這位帝王學生的心性,年少剛烈而雄心勃勃。對這樣的少年君主,一個“虛”掛的王冠無疑是一種煎熬,這煎熬的時日越久,對於權力的渴望便愈加強烈,對於擋在他權力之路上的絆腳石便會愈加無情。榮夷是在賭,賭姬胡對權力的渴望最終能壓倒與召公虎的師生情誼。他堅信自己最終能嬴,不是現在,而是在不太遙遠的將來------

姬胡凝視著自己的新師傅,也在思忖著王朝積弊重重,這是每一個人都清楚的事實。除非大刀闊斧地清除積弊,甩掉束縛住王朝手腳的那些羈絆,否則這個國家將在自我沉淪中衰亡而死。要做到這樣的事,召伯虎這樣的守成之臣能勝任嗎?只有眼前的榮夷。出身卑微者,心裡必然湧動著改變自己前途命運的強烈願望,並會一往無前,排除萬難地去實現它。這一點,是召伯虎萬難做到的。

想到此處,姬胡打定了主意,突然握住榮夷的手,直視著他說道“如卿所講,待到孤親政之後,也請先生不忘今日之諾,做個堅定的革新之臣。不畏艱險,排除萬難,幫助孤中興周室,成就萬世功業!如何?”

“臣無他,唯不負我王厚望!”

榮夷長跪叩,黝黑的臉膛上熱汗直流,分不清到底是汗水還是淚水------

“哦?革新之臣?大王竟如此高看這個榮夷?”

周公府後園魚池畔,聽完密伯的稟奏,周公定又往魚池裡灑了一把餌料。頓時無數金的,紅的,白的鯉魚爭相搶食,平靜的水面激起波瀾無數------

密伯堆著笑臉恭維道“還是公爺您高瞻遠矚,早就看出這個榮夷非池中物,著意結交與他。不然,一個小小的侍講,小的打死也想不到如今竟是這般風光------”

大約餌料搶完了,池水又恢復瞭如常的平靜。周公定冷哼一聲“結交?此人心機深沉,處事滑不溜手,不是誰想結交便能結交的。宋公子鮒祀,衛國的厘侯夫人,哪個不是對他客客氣氣,倚重信賴?可是他還不是說走就走?其心不可測矣!”

“那依公爺看,這個榮夷------不會把咱們當靶子吧?”自從井田侵地案之後,貴族們都有些風聲鶴唳之感,難怪密伯會如此問。

“哼哼,這一回他舉薦自己的徒弟任假副司馬,又誘導大王提前親政,你說他是把誰當靶子?”

密伯恍然大悟“那不是------召------”

周公定搖了搖一根食指“不可說,不可說也!”

冰雪消融,關中大地一派啟耕備耕的繁忙景象。作為大疫之後的次大朝會,今年的啟耕大典尤其為天下所矚目。究其原因,不僅是因為少年天子姬胡已及弱冠之年,親政不遠,更因為今年的大典周王將對來鎬京朝拜之諸侯採用“九賓之禮”。這可是隻有天子即位,或取得重大戰事勝利後才會沿用的大禮節。

在那個久遠的時代,時令對人世活動的節制無處不在。這種節制的最鮮明處,便是天下所形成的春秋出而夏冬眠的活動法則。東周後世的“春秋”之所以得名,正在於記錄春秋兩季生的大事,實際便是記錄了整個歷史。

所謂冬窩藏,夏避暑,兩季皆為息事之時,向無大事生,國家大政亦然。古人之簡約灑脫,與自然融為一體,可見一斑。

開春後因冰雪封關的函谷開關,列國諸侯的馬隊轔轔而來,鎬京王城又開始恢復了往日的喧鬧與繁華。

三月二十七日清晨卯時,鎬京王宮鐘聲大起。

周王朝鋪排出最大型的禮儀——九賓之禮,來彰顯王朝歷久彌新的深厚根基與治理天下之從容有度。九賓之禮,歷來為周天子在春季大朝會接見天下諸侯的最高禮儀。

《周禮.大行人》有云“(天子)春朝諸侯而圖天下之事------以親諸侯。”所謂九賓,是指公,侯,伯,子,男,孤,卿,大夫,士,共九等賓客。其中,前四等賓客是諸侯,後五等賓客是有不等量封地的各種大臣朝官。

九賓之禮繁複紛雜,僅對不同賓客的作揖的方式,就有三種天揖,時揖,士揖,非專職臣工長期演練,不足以完滿實現。負責總操持此次大禮的,並非主政之召公虎,而是周公定。

細細思來,倒也不足為奇。當年周公旦主持制定《周禮》,而召公奭則是《周禮》的堅定扞衛與貫徹執行者。周公定又主管過太廟主祭之事,操持九賓之禮最恰當不過。何況本來大朝會重用九賓之禮就是他提出的建議和主張。鎬京剛經大疫,天下諸侯或惴惴不安,或心懷鬼胎,周王朝更應藉此機會隆重地彰顯威儀,顯示天子王天下的宏闊氣象,以震懾天下。

周公定準時抵達王都館驛,鄭重接出了以虞公為的十餘位四方諸侯。

五百人的馬隊簇擁著十餘輛青銅軺車,轔轔駛出館驛駛過長街之時,鎬京民眾無不肅然駐足,萬歲的呼喊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虞公亢奮得眉飛色舞,而處於八尺傘蓋下的後車,代表宋厲公出使謁見的子弗父何卻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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