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二十 成周開營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據虎所知,」召伯虎霍然轉身,俯視著依然跪伏於地的應原「先番君自去年冬天伊始便中了風,頭腦意識不清,根本口不能言,有醫案可為實證。如此,番世子如何徵得其父肯?亦或是------」他突然加重了語氣,壓低了聲音道「還是番夫人的肯?」

雖是初春倒寒,豆大的汗珠從應原的額上滾落下來,「啪嗒——」落到了光滑的青石磚面上。耳畔召伯虎的聲音雖不大,在應原耳中聽來卻如雷鳴一般「牝雞司晨,亡國之兆矣!」

「敢問召相,」衛和朗聲一問「如此言之鑿鑿,那麼番世子行前為何只單單尋求相國之允准,得到相府之通行金令箭,卻未曾向近在洛邑的天子上書請見呢?如此行事,忠孝何言?」

「此事皆乃虎之過也。」召伯虎轉身向著高高王案深深一躬「關於番世子替父參會一事,虎曾向天子進呈簡書,然當時大王遠行朝歌,此書輾轉佚失不知所蹤。而臣卻未及再次上書便自行其是,實是臣之過矣,這責任自然由臣來負。」

話說到這裡,一直靜坐觀看這場論戰的周厲王姬胡再不表態也不行了,他清了清嗓道「此事本是少父職權內之事,無需知會本王肯,少父拘謹了。」

行了,一切塵埃落定,再有何可講?召伯虎重新召回番世子,命應原為使,護送其歸國嗣位,放下狠話「但有差池,定斬不赦!」

殿上臣子們面面相覷,不得不在心裡寫一個大大的服字。高啊!應原護衛番軫,但有差池,第一個脫不了干係的便是這位番夫人的心腹羽翼,所謂「燈下黑」是也。

散朝,少年天子姬胡在內侍的簇擁下,在群臣的山呼萬歲之聲中第一個離開了朝會殿堂。群臣漸散,衛和嘴角掛著一抹自嘲而冰冷的笑意,也拂袖而去了。唯有召伯虎依舊坐在寬大的相案之後,眼看著廳內的人一個個減少,直到只剩下他一人-------

今日朝會召伯虎算是大獲全勝,可是為什麼?湧上心頭的卻是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太空蕩,太無力了------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召伯虎不明所以。:

三月初五,正是成周八師開營的日子。

開營者,大軍解除冬日堅壁而恢復防區巡查之謂也。這也是周王朝駐軍的統一法度,其軍中意義如同京師民治開春之時的啟耕大典。

每年從第一場大雪開始,冰天雪地的西六師與成周八師便進入了冬營之期。城堡要塞,深溝高壘,村社庶民堅壁清野,除非緊急軍情與密令軍務,大軍不會開出營壘。

來春三月,隴西山地與渭河平原雖然依舊是極目無邊的黃色天地,但晝夜鼓盪的浩浩春風已經使殘雪消融河冰初解,漫山遍野的胡楊林脫盡了枯黃的葉子,從樹幹滲透出晶亮朦朧的綠來。

再有半月一月,陰山草原與大漠深處的戎狄胡騎便可以展蹄南下劫掠中原了。正是這種天候之差,使得西六師與成周八師,以及燕衛等國的軍隊形成了一個共同的軍制三月初開營,厲兵秣馬以備胡騎南下。

召伯虎風塵僕僕手持帥印虎符趕到成周大營主帳之時,正逢開營大操演,軍營中殺聲震天,戰馬嘶鳴,一片熱氣騰騰。姬多友早已率眾將在轅門外守候多時,迎入中軍幕府大帳,交接完諸般軍務,接過帥印與虎符,年輕的將軍也不言語,只對著隨身小校吩咐一句「帶召相前往東南步軍營特帳歇息。」

姬多友為好友準備的大帳就在東西角的步軍營一隅。

走過連綿成片的軍帳區,第一眼看見的是一杆隨風鼓盪的與主將旗幟同樣高低大小,但卻沒有姓字的黑底白邊大纛旗,旗下一圈高大厚實的馬糞牆,牆外一圈人各持三兵(長矛,長劍,弓弩)的重甲武士。

踏著殘雪走進馬糞

牆,一座渾圓大帳孤獨矗立,一層顯然是連綴起來的巨大絲綿被披掛在牛皮帳篷外,帳口釘著一張厚實得連盤旋呼嘯的寒風也奈何不得的翻毛皮包木門,看去活似一座鼓鼓囊囊的灰土堆。若不是帳頂那口冒著嫋嫋輕煙的竹管煙囪,誰也不會相信這毫無聲息的「土堆」能住人。

召伯虎能看得出,在這冰雪未融的山地軍營中,這座大帳的保暖之工是絕無僅有的。適才的中軍幕府雖則寬敞,但那冷硬粗糙的青磚地,厚實卻又漏風的石條牆,以及鐵甲鏘鏘的進出將士,無論如何也無法做到如此的嚴絲合縫,也無論如何使人想不到「溫適舒坦」這四個字。

召伯虎推門入帳,只見大帳正中一張碩大的桌案前是一座碩大的木炭火燎爐,烘得帳中分外暖和。一名低眉順眼的茶女正靜坐侍奉著拙樸的陶爐陶壺,俄而起身在厚厚的地氈上飄忽來去,全然沒有聲息。繚繞大帳的釅茶香氣中,只有沸水的咕嚕聲在作響。

姬多友似乎是知道召伯虎旅途勞頓,一直等到他睡罷一個長長的午覺,直到日昃時分才姍姍來遲。召伯虎正要吩咐侍女張羅酒飯,卻被多友一揮手製止了「午膳吃得太飽,又飲了酒,晚上再飲酒可就吃不消了。不如煮得一壺釅茶,咱們對品如酒,如何?」

說是吃不消,召伯虎明白,這是怕自己連續飲酒,身子吃不消。不由得心內感動,點點頭,吩咐茶女煮茶。

不一會兒,大燎爐上熱氣撲騰,茶香瀰漫了整個暖帳。召伯虎揮手斥退茶女,自己從茶爐中提起陶壺注茶,嫻熟利落不輸茶女。

「好茶也!」姬多友大聳著鼻頭「莫急,此乃逢澤芒碭茶!是也不是?」

召伯虎頗為驚異「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沒想到子良如今竟也能品茶了?你能品出泥土腥濃淡來麼?為何是逢澤芒碭茶,而非鉅野山澤茶?」

多友悠然一笑「所謂評鑑品嚐,無非經多見廣善加揣摩而已,豈有他哉!逢澤鉅野兩大澤,一西一東相隔五百餘里,雖同為上古大河改道遺留之積水,然歷經數千年沉積,自成不同水土。鉅野山澤汪洋,多有山溪活水注入,葦草茫茫山水激盪,多霧而少陽,水氣清甜山土紅黏,茶樹肥碩而葉有幽幽清香。逢澤雖與芒碭山相連,卻無活水注入,歷經沉澱而水質黏厚,四野之土多有鹹溼滷鹼之氣,是故茶樹瘦高而茶葉勁韌,茶木之香中有隱隱厚苦。且最是經煮,與鉅野茶之清香甘甜大異其趣也。友如何品嚐不出?」

「不對,不對------」召伯虎不住地搖頭「這等言語有些耳熟,定是他人講過的,對了------」他伸出一隻手指點著多友,嘴角現出一抹戲謔的笑意「是孔父何說過的,對吧?看來你來成周的一路之上,和你這位準岳父學了不少東西呢!」

多友臉色微微一紅,輕斥道「早知道喝茶也堵不住你這張話多的嘴,不如把你灌個大醉的好。」

豈料召伯虎卻一拍案「那就喝酒好了,這寒夜對坐飲茶,弄得嘴裡鳥淡不說,還越坐越冷,不如搬來酒桶,咱倆暢飲一番,一醉解千愁!」

「慢著!」多友卻止住了他「飲可以,只許一罈,你明日可就要回洛邑面王了,不宜多飲。」

說話間,軍士搬入一罈酒,多友撕開壇口罩布,拔開壇口泥封咕咚咚倒酒,召伯虎舉起自己的一碗一仰脖喝得涓滴不剩。多友輕嘆一聲「子穆可是心中有事?」

「此中因由你已瞭然於心,又何必再問?徒惹傷情耳。」召伯虎清澈的眼中閃現著惘茫之色。

姬多友將酒碗與召伯虎一碰,也一仰脖子喝盡,抬著袖口擦了擦嘴角,咂巴兩下道「我只是不明白,天下人都知天子有意將這成周帥印授予那個虢仲,你為什麼非要和他擰著幹?若是為了我,則大可不必。我多友為人,這

些權勢富貴皆未放在眼裡,合則留,不合則去,有什麼要緊的?」

「你不明白。」召伯虎搖搖頭「執國家之公器,豈能以私心忖度進退?虢仲執掌西六師禦敵獫狁,你則率領成周八師鎮撫中原,這是最有利於大周安定的處置。你是我的好友不錯,但我召虎行事,從來便是秉持一顆公心,便是再讓我選一百回,依然如今日一般。」

「你也是個倔脾氣。」姬多友無奈地長嘆了一口氣「那麼番世子呢?你堅執要他回國嗣位,是為了嫂夫人的遺願,還是為了大周朝局?」

「兩者兼而有之。」召伯虎淡淡應道「嫡長子繼承統序為周禮根基,不可動搖,這一點大王也明白。我只是不明白衛侯和------他為什麼要公然站出來反對番世子繼位呢?此事明明與他無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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