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四十八 綵繒幔車

小說:西周長歌 作者:湛兮若存

於是大家一窩蜂地前往番城求購齊紈,一匹匹將其運回國請高手匠人裁製媵女嫁衣與包車彩幔。

可齊紈又稱紈素,那是清一色的潔白如雪呀!這是結婚,不是服喪,肯定得染色呀!染什麼顏色好呢?正紅乃王后專屬,那是不能僭越的,其餘顏色隨便。可又不知周王到底喜歡什麼顏色?若是一個不當心選了周王最討厭的顏色,豈不是弄巧成拙?於是,大家又一股腦兒去問榮夷。

榮夷老於世故,撫著鬍鬚淡淡言道“周尚火德,大王自然最愛硃紅,然此乃正宮專屬之色,陪媵皆不能著。所以嘛,自然是香車配美人啦……”

眾人思忖良久,有人不得要領,有人卻茅塞頓開,反應不一而足。

新年元月,一輛輜車出了番城城門,從容在雪原上行走著。

行得片時暮色來臨,遙見前方凜凜刺天的白楊林披著軟軟的晚霞隱隱紅成了一片。馭手回頭道“使臣大人,前方該當是蘭谷了。”

陳使驀然驚醒,揉揉眼睛跳下了車“對,正是蘭谷!你趕車前行,我在後邊走走看看。”

馭手答應一聲,輜車悠悠去了。陳使長長地舒展了一番腰身,在冰冷嫣紅的曠野中踏雪而去。雖說大雪盈尺,平原之地已經是極目漠漠,幾乎沒有了任何突兀顯眼的物事,若非刻在巨石上那碩大的“蘭谷”二字,任誰也找不到這個神秘的所在。

“大人,莊門已閉,我該當先行通稟一聲才是。”馭手早已將車停在莊外,人卻返回來一直遠遠跟著陳使轉悠,眼見晚霞褪去天色黑了下來,便過來提醒。

“呵呵,不用。”陳使恍然笑了“這裡的規矩早打聽清楚了,一支響箭即可。”

馭手答應一聲,大袖一揚,一支短箭尖銳呼嘯著飛向了莊門望樓的大紅風燈。片刻之間,遙聞望樓一聲長呼“有購香貴客到,大開莊門——”呼聲方落,厚重的莊門隆隆拉開,一座吊橋也同時嘎吱大響著悠悠放了下來,結結實實地轟然塌在了雪地上。

“且慢。”陳使對啟動車馬的馭手一擺手“跟著我走。”大步上了吊橋。

人車馬剛過,身後吊橋已經嘎吱大響著悠了上去,望樓上又一聲長呼“貴客高名上姓——”

陳使高聲答得一句“陳侯夫人差遣,媯氏家臣是也。”

望樓紅燈左右三大擺“貴客入莊,莊門關閉——”

其實這蘭谷雖是南林社的產業,住的卻不僅僅是社中之人,還有依附於蘭谷的田戶和採蘭者,加上各家僕役,全莊日常制蘭膏與採香的十多個作坊的全部工匠,總共有三百餘戶兩千餘口。隨著蘭谷生意日漸興旺,這座莊園建得如小城池一般。

若以西周尋常城池的規模——三里之城五里之郭,這蘭谷莊園至少當得一座邑城無疑。莊中三條大街十多條小巷,全是一色的青石板道,大街兩側更是多有老樹參天。窩冬之季,日落而息,莊中燈火極是稀疏,但藉著厚厚積雪的濛濛白光,莊園的整肅格局還是清晰可見。

陳使坐在輜車中,前頭有一名少僕舉著風燈引路,走街串巷,拐得幾個路口,到了莊園正中的一片老宅前。顯然是已經得到了莊門望樓的燈火訊號,老宅大門已經大開,門廳亮著兩盞風燈,一個須皆白的老人正在階下雪地裡等候觀望。

一見陳使,老人便深施一禮“貴客上門,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陳使一見這老者在廳門前六步之地相迎,且頭上戴著一頂竹皮冠,油然平生一份肅穆敬客的莊重。此番禮敬乃是對初交賓朋的致敬,趕緊遙遙躬身,虛空作捧物狀肅然道“媯澤惜無雉以敬,謹奉陳公之命一見蘭谷谷主。”

雖只寥寥一句,卻是大有講究。依據古老的周禮士初相見,主人當衣冠齊楚迎之,來者則當以雉雞為禮物;冬日用帶長羽的活雉,夏天便用風乾的雉;拜見之時依據時令,來者面北對主人將雉橫捧於雙手,雉頭朝左,禮辭是“某也願見,無由達,某子以命命見。”

這陳使媯澤亦算飽學之士,見對方戴冠而出,便以此等拜會古禮作答,只看老者如何應對。

豈料老人只呵呵一笑“貴客誤會,老朽並非谷主,只是代主人相迎耳。”

“哎呀,尊駕氣度非凡宛若謫仙,那谷主是何等樣的上仙,竟能驅使得尊駕?”媯澤是真的驚訝了。

二人一陣大笑,相繼進了正廳。一案美食已擺置就緒一摞焦黃的麵餅,一盆脂玉般的牛骨茶。老人一指大案“貴客遠來,想是凍餓有加,先稍進些許粗食,谷主稍後便至。”

“想不到此處中原腹地,竟然有胡人美食,難得難得!”媯澤一面感嘆,一路風塵,的確有些飢餓,便不客氣地坐下吃將起來。

牛骨茶者,乃胡人以牛骨湯與牛油為基,配以舂麥面與北地粗茶炒制而成的乾粉,俗謂“炒油麵”,食前加水煮開,便是香濃異常強身健胃之湯食。胡人但出遠門,三隻皮囊必備,馬奶子,牛骨茶,胡餅乾肉。馬奶子隨時解渴,牛骨茶與胡餅乾肉,則是紮營野炊的正食。

媯澤亦是走南闖北見多識廣之人,每大喝一口牛骨茶,便大嚼一口脆黃麵餅,一大盆呼嚕嚕下肚額頭津津熱汗,通身舒坦無比。

老者眼看他吃完,才親自斟了一盞熱茶捧到他案頭,這才謙恭笑道“貴客是否買心已定?”

“買。”媯澤只淡淡一個字。

老人立即轉身,對著廳內的紅木大屏肅然一躬“客官業已定奪。”

須臾,紅木屏後傳來柔和清麗的笑聲“先生真不愧為陳公特使,氣度高華,果是不凡。”

媯澤大為吃驚“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蘭谷谷主竟然是位女子,小可失敬了。”

“谷主是男也罷,女也罷,無妨買賣。先生初次涉足,敢問欲討何種香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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