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家定於四月初一,也就是陸蘭宜等人趕回益都的第二天出殯。
停靈這麼久,實在不能再拖了,楊文煦已經歸家,沂王府都派人送了奠儀,生者亡者的面上都賺足了光彩,也再沒有什麼好耽擱的了。
蘭宜沒有跟著去,都知道她病得重,一路靠參湯吊命吊回來的,楊家的祖墳在城外鄉下,送先人入土是個極累人的活計,硬擺弄了她去,只怕她得就地跟楊太太埋一塊兒。
姜姨娘代替她去了。
楊家大半人口也跟著去了,周姨奶奶因為懷了身孕,楊老爺心疼她,特地發了話,得以留了下來。
她又來看蘭宜,站在門檻外不進去,隔簾望著蘭宜笑:“大爺和大奶奶這處院子是我叫人收拾出來的,趕得急了,不知道漏了什麼沒有,大奶奶住著還妥當嗎?”
蘭宜點點頭,讓翠翠請她進來坐。
周姨奶奶才進來了,挨著坐了半邊椅面,臉上殷勤的笑容沒有消失過:“我瞧大奶奶歇息一晚,今兒臉色好多了。可千萬不能再勞累了,手頭缺了什麼使用,或是要做個什麼事,都只管告訴我,我替大奶奶做。”
蘭宜又點點頭。
她其實不只歇息了一晚,昨日上午進的城,後來大半天她都睡過去了,什麼也沒幹,傍晚起來走了幾步,看了場熱鬧,回來吃了第二碗粥,倒頭又睡一夜,把路上缺的覺全補回來了。
這會兒只怕比同樣一路奔波、昨晚還要給楊太太守靈然後一早又出門送葬的楊文煦還精神些。
“大奶奶真是個和氣人。”周姨奶奶張口誇她,“我從前沒見過大奶奶,大奶奶沒到家時,我心裡還緊張,問老爺,老爺說,大奶奶最是孝順溫柔的一個人,從前侍奉太太,沒駁過一回‘不’字,叫我把心放到肚子裡。我如今一見,果然老爺說得一點不錯。”
蘭宜垂眼,勾了下嘴角。
她從前確實是那樣的。但直到楊太太死,她在楊太太眼裡不過是一個生不出孩子來的、沒用的、只有孃家有幾個錢的兒媳婦罷了。
到楊文煦中了舉人,她便連後面那一點兒好處也沒了,陸家只是土財主,楊文煦的舉人功名要值錢得多。陸楊兩家能從鄉下走出來,立足府城,靠的都是楊文煦。
“姨娘有身子,還要管家,也不要太勞累了。”陸蘭宜回了一句。
周姨奶奶聽了,歡喜得不得了:“大奶奶真是體恤人,我不累,太太去了,老爺把這個家託付給我,我怎麼敢怠慢呢。”
又道:“大奶奶現都吃些什麼藥?大奶奶回來了,論理這些都該從公中走的,老爺心粗,不一定想得到,我已經囑咐了楊升了,奶奶只管叫人去說給他,若要請大夫,也叫他去,城裡各處他都熟悉,一應都從公中走。”
楊升就是楊管家,楊家富了沒幾年,家底至今不算厚實,養不起太多下人,楊升說是管家,跑腿之類的雜事也不少幹。
翠翠一旁聽著,不覺接話道:“正要請個大夫來瞧奶奶,京裡開的藥快用完了,那大夫囑咐了,用完時要告訴他,好調整方子。只是我們回來了,沒法再找他。”
周姨奶奶忙站起來:“這是大事,奶奶這裡歇著,我親自去找楊升,叫他立刻請個有名的好大夫來。”
她雷厲風行,說完就告辭走了。
翠翠不由笑了:“這個姨奶奶倒比太太好打交道,要是太太還在,別說幫著請大夫了,先得挨她一頓教訓。”
什麼教訓,自然是陸蘭宜無所出之事。
楊太太有這一條捏著,就立於不敗之地,想怎麼揉搓兒媳婦就怎麼揉搓,陸蘭宜無還手之力,孃家都不便出面。
直到蘭宜進了京,還時不時會收到楊太太口述的信,以及一些稀奇古怪的偏方。偏方可以不用,長輩信箋不能不看,每每看完,陸蘭宜都是數夜難眠。
她的病,根兒上就是打失眠來的。常年難以安枕,致使氣血兩虧,終至藥石難醫。
“我給你們把月錢漲漲吧,下個月起翻倍。”陸蘭宜忽然道。
她現在不會死了,但能活多久,也不好說,餘下的嫁妝與其在她死後歸入楊家,不如慢慢轉移給身邊人。
翠翠和鈴子沒想那麼多,聽見要漲錢都很開心,翠翠假裝推辭了一下:“奶奶,翻倍太多了。”
陸蘭宜道:“不多,我病了這麼久,你們服侍我不容易。”
上一次直到病亡,陪在她病床前最久的是這兩個丫頭。
“哪有什麼不容易,我們老爺買了我,我做了奶奶的丫頭,服侍奶奶是應該的,只要奶奶身子好起來就好了。”翠翠不推辭了,喜滋滋地道。
她口中的老爺不是楊老爺,而是陸蘭宜的父親陸老爺,當年翠翠家窮,哥哥要娶妻,出不起聘禮,家裡除了一點餬口的田地,還能值點錢的就是翠翠,翠翠就被賣給了鄉里大戶陸老爺。
對翠翠來說,這不是條壞出路,既比在家時農活家務幹不停地強,也勝過嫁給那些肯出高額彩禮大十好幾歲的老光棍,所以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對蘭宜忠心耿耿。年紀大了以後,蘭宜幾次想給她尋人家,她擔心蘭宜身體,都不願意出去。
陸蘭宜沒再說話。
她不在乎身體怎麼樣,大不了還是做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