沂王握緊烙鐵, 抬起眼,緩緩道:“本王有什麼大業要你襄助?”
“……”
楊文煦意識到他說錯了話。
多出一世記憶不全是好處, 當性命遭受威脅, 他來不及考慮那麼多時,脫口而出的話自以為沒有問題,其實是兩世記憶混淆後的結果。
他知道沂王心有大志, 並最終近乎成功, 但眼下的他除了因沂王插過一回手,被迫與妻子和離外,再無任何來往。而直到此時的世人眼中,沂王都沒有顯露過反心,他又從何得知。
即便他可以解釋成自己慧眼獨具,以他和沂王的尷尬關係, 沂王又怎麼可能在這樣要緊的事情上信任他, 無論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除了暴露他自己知道了不該知道的, 起不到任何作用。
“我——”話出口如覆水難收,他深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重新鎮定下來, 道, “是我胡亂猜測失言了, 望王爺恕罪。”
沂王:“你都猜了些什麼?”
他一邊問時,一邊將烙鐵捅回了爐膛裡,目光始終放在楊文煦身上, 楊文煦被他盯著, 反而不再緊張, 因為他知道他畢竟說中了他的心思;在夢中, 他清楚一切。
楊文煦以手肘支撐地面,讓自己跪坐起來,變成體面一些的姿勢,然後他鄭重道:“王爺不是久居青州之人,今天下將亂,以王爺的才略,正可更上一層樓。”
沂王:“你在教本王造反?”
楊文煦立即搖頭:“不。那是大逆之舉,下官豈敢。”
他不自覺換了稱呼,因為在夢中,他做了小王爺的老師,沂王算對他有知遇之恩,是他的舊主,他該當稱臣。
沂王語聲淡淡:“那你打算如何襄助本王?”
楊文煦道:“下官可為王爺說客,去誘使太子謀反。”
這句話他說得毫不猶豫,因為就是夢中所見,等於沂王為他寫好了答卷,他不過照抄而已。
範統領瞪大了眼:“你們讀書人,心真髒啊——”
他及時閉嘴,因為看見沂王斜了他一眼。
好麼,他家王爺的心也不怎麼幹淨,作為心腹之一,他很清楚,沂王一步步地逼得太子越來越沉不住氣,當太子最後自覺無立足之地時,很可能出現的就是這樣的局面。
“你如何誘使,以你的身份,太子為什麼會受你擺佈?”
楊文煦這次沉默了一會,方道:“因為我知道太子的一項秘密。”
說完,他忍住渾身的不適,聚精會神打量起對面的沂王。
拜姜氏所賜,許多事都變了,比如牛氏兄弟造反,應該在新帝登基之後才對,但現世卻提前了好幾年,牛成還覆滅得那麼快,他不是不驚駭,因為在夢中,牛氏兄弟活躍了非常久,雖始終未攻下京城,但後來轉入南直隸,直到他夢的盡頭,竟與朝廷分江而治,使得朝廷失去了江南的賦稅重地……
但有沂王在的青州,拿下匪首之一的牛成竟不費多大力氣。
如此人物,就是差了那一點天命。
他今世還差嗎?那個秘密會不會已經不是秘密了?
這個問題對楊文煦非常重要,他覺得應該沒有,因為他打聽過,沂王府並未在這方面有什麼異常動向,就在牛成圍青州之前的那個新年,沂王還將小王爺接到京裡過年了,後又一同返回青州,前後風平浪靜。
至於說姜氏是否知道,可能性也不大,一來夢中知道那個秘密的人極少,他都沒在家裡提過,假使萬一,他於夢話裡不慎說了點什麼,那姜氏也不敢向沂王府洩露,那樣的醜事,沂王府發現她知道,很可能第一個不放過她。
姜氏既然能將心計藏那麼深,不會不懂得這個道理,她還有三個孩子,就算恨他,不捨得將自己摺進去。
不過,楊文煦仍不能完全確定,因此他提供這個主意,是掙命,也是試探。
只要試出來沂王不知道,他就大有可為,將夢中故事重演後,此刻雖為階下囚,他日自做堂上人。
沂王眼簾掀起。
“什麼秘密?”
楊文煦微微鬆了口氣。
沂王的問話看上去很正常,如果不問,反倒有疑。
——他全心關注沂王,因此就沒發現,在他說出那句話後,範統領整個人有一瞬的緊繃。
“我現在不能告訴王爺——”
沂王將烙鐵自爐膛中提出。
楊文煦咬牙,堅持道:“王爺如要刑求,下官忍耐不過,一死而已。”
他在賭,沂王不會真的對他下毒手,這源於夢中的瞭解,沂王不是做事沒有底線之人,那時其實他頗敬畏他。
他賭對了,沂王果然沒有喪心病狂到真的對他這個前翰林用刑,只是目光深沉地問道:“那麼太子的秘密,你是從何得知?”
這也是應有的一問,沂王當然會試圖從他嘴裡多掏出點東西。
這個問題楊文煦已想好了,他道:“是下官在翰林院,爭取太子屬官時,無意中知道的。”
這個理由不十分夠用,但倉促之間他很難想到更好的,他預備沂王如再追問,他就以保密為由拖延,待事成之後再說。
沂王沒有追問,許是清楚問了他也不會說,而是又道:“你之前還在尋門路求見太子,轉眼就朝秦暮楚,讓本王如何相信?”
楊文煦心思疾轉:“下官——下官原本就更看好王爺,只是一時犯了糊塗,王爺是雄才大略之人,只要王爺不計前嫌,下官必不會讓王爺失望。”
沂王終於點頭:“說得很好。”
楊文煦鬆了口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心中一跳,他說不出哪裡不對勁,只覺得還是容易了點,印象裡的沂王似乎並不喜人吹捧——
“這些話,你到父皇和太子跟前也說一遍吧。”
沂王將烙鐵向地上一丟,鏗鏘清亮聲起,火星四濺,照在楊文煦眼中,映出他的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