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咱們的孩子……”聖上原本是預備直接封他們的孩子做太子,但是朝中之人沒有一個贊同的,就連聖上的親信心腹也勸聖上三思,不要立一個這麼小的孩子,起碼要等孩子讀書識字之後觀察上幾年。
“朕預備先冊封為秦王,等到他師從竇侍中之後,朕再冊立為太子。”
鄭玉磬愣了一下,旋即明白了臣子們的意思,聖上的其他幾個兒子,除了蕭明稷,都不遺餘力地結交權貴世家,那些能在聖上說得上話的人家自然要私心維護自己偏心的皇子,不肯輕易讓聖上將太子之位給一個小娃娃。
但是她腦中忽然閃過蕭明稷那張臉,想起來他當年在自己面前的雄心壯志,有些疑問:“聖人便從未想過三殿下與五殿下麼?”
而且除了這幾個之外,元柏前面還有八皇子和九皇子,只是生母不得寵,聖上竟然也沒有提。
她的眼睛在黑夜裡都顯得明亮,聖上既然連這樣的話都和鄭玉磬說了,當然不會介意同她說這些,“朕也不瞞音音,朕從前有想過重新立辰兒,也想過老五,但是三郎當年出生的時候卻有不祥之兆,說是殺父克母的命格,雖然何氏之死並不能怪他,但……畢竟寧可信其有。”
皇帝對自己前面幾位庶子的降生其實還有幾分看重,但是蕭明稷出生時候的異常實在是叫人喜歡不起來,後來何氏又早早去了,預言驗證了一半,這實在不是什麼好兆頭。
因此這個兒子從一出生的時候便被聖上劃出了將來可能承位的名單,但聖上總歸是個好面子的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因為這種略有些迷信意味的說法而明面上斷絕蕭明稷的路,還是不成的。
而太子被廢之前,聖上不曾想過其他兒子,被廢之後,鄭玉磬便查出有身孕了。
或許從那個時候起,聖上自己的心便在不知不覺中變了,只是出於作為君王的任賢舉能,勉強在這種東宮未定的時候看重了其他兒子一些。
前十幾年都不滿意的幾個兒子,也不是這幾個月聖上便願意將就,從矮子裡面拔高個的。
但只要元柏不是一個愚笨的木頭,稍有些成為明君的可能,皇帝自問也是會盡心待自己這個小兒子,為他成為東宮鋪路的,這樣他的音音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成為他的妻子,合理地與他合葬一處。
只不過有些時候,他又不願意承認自己為情愛所迷,也願意多幾分謹慎,等元柏顯露出他的天資再行冊封。
至於蕭明辰,聖上也願意借這個機會,給他一個不怎麼樣的親王爵位,留在京中不給封地只有俸祿,省得叫人不放心。
“元柏的兩個兄長歲數還太小,等到將來他繼位再封賞爵位,也算是一件籠絡人心的好事,”聖上帶了些倦意道:“竇侍中也是難得的人才,他出身清貴世家,做太子太傅也是夠格的,音音不用擔心他將咱們的孩子教壞。”
“聖人……”
鄭玉磬這回是真的震驚,甚至是有幾分感動的,她從未設想過聖上真的有立元柏為儲君的想法,只以為皇帝仍然將眼光放在幾位成年皇子的身上,她人年輕,孩子又小,皇帝竟然也不擔心主少母壯之事,還要叫她不必殉葬。
他希望她好好活下去。
哪怕這目前只是一個想法,還未成真,但在這一刻,聖上或許真的是存了幾分真心。
“這些音音知道就好,先不要說給外人,”聖上笑著撫了撫她的背,哄她睡覺,“朕活一日,便護著音音一日,有朕陪著你,什麼噩夢與厲鬼都驚擾不了你,安心睡吧。”
……
這樣的雨斷斷續續下了好些時日,聖上顧念鄭玉磬雨夜或許會害怕,雖然不提將人挪到紫宸殿的事情,但是還是夜夜留宿錦樂宮,生怕鄭玉磬夢魘復發。
皇帝這樣的看重貴妃,水漲船高,貴妃所生十殿下的百歲宴規格眾人心照不宣,都是按照比當年皇太子的高一級來辦著,畢竟廢太子當年還只是一個皇長孫,但是聖上如今鍾愛的十殿下卻是皇子,甚至還極有可能成為太子。
十皇子的滿月宴貴妃因為身體原因已經推脫了,但是百日的時候鄭玉磬基本已經養得差不多了,作為孩子的母親,她也該出席。
枕珠進來伺候貴妃梳妝,時辰還早,貴妃不願意一早上就太熱鬧,只將人都遣出去,自己同十殿下母子玩樂。
聖上等一會兒才會攜貴妃與十殿下一同前往宴樂之所,現在大概還在前朝忙著。
現在是晚夏,貴妃瞧了瞧那身禮服,哪怕是聖上為了討她的歡心,特地按照副後的形制,隱隱有僭越之意,但是鄭玉磬還是嫌棄太熱,巴不得晚上身一會兒才好。
但是她甫一進來,就瞧見自家娘子拿了那串佛珠沉思,著實是嚇了一跳。
“娘娘,您怎麼又拿這個出來,萬一叫人瞧出來告訴聖上,聖人同您生氣了怎麼辦?”
枕珠知道這串佛珠是來自前姑爺,但是娘子如今已經做了聖人的嬪妃,連這個孩子都有可能會成為江山未來之主,娘子也該放下過去,做一個合格的貴妃了。
“枕珠,我不是傷心懷念,”鄭玉磬坐在妝臺前嘆了一口氣,這些天那個夢境在她腦海中來來回回上演了不知道多少次,她不覺得自己是有被強迫的愛好,只是總在疑心這串佛珠,“你說,這串佛珠是什麼材質的?”
她剛得到的時候太傷心,這佛珠又是同自己繡的帕子一起送過來的,因此她也沒有多少懷疑。
然而她卻忘記了,這串佛珠是蕭明稷送回來的,而這位三殿下的心性與嫉妒,是常人難以猜想的。
扶風又沒有什麼敢於反抗三殿下的強項令,而那個時候太子初廢,京畿地區的官員自覺危在旦夕,人心惶惶,自然是蕭明稷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人不能起疑心,一旦有了那份猜忌在,便是珍珠玉石,大概看起來也有些像是人骨。
偏偏她又沒見過人的骨頭是什麼模樣,這幾日吃了彘骨湯,幾乎吐出來。
聖上不解其意,只以為她是吃膩了,心想她喂一喂孩子本是做母親的樂趣,又不是非得叫她辛苦,這幾日吩咐人不必再上這道膳了。
“佛珠的材質多了去了,奴婢也不曉得那位是尋了什麼東西,”枕珠不太懂這些,但是她心思玲瓏,瞧見娘子的愁眉淚眼,不免寬慰:“娘娘忘記了嗎,那位當時不是常寄書信回家,只是悉數被驛站截下了麼?”
聖上幾乎可以說是封鎖了秦家與秦君宜的聯絡,但是溧陽長公主卻是一個左右逢源、哪怕將她送給皇帝,卻也不願意得罪未來寵妃的人,時不時拿了那些書信給她看,問問應該怎麼回覆。
——她的道觀中有字跡與鄭玉磬極像的女冠,因此聖上將收發的信都放到了玉虛觀裡,讓溧陽長公主代為隱瞞。
信中有說起過,扶風的馬與佛寺有些名氣,她的丈夫在那裡做官的時候每逢休沐日不願意和旁人一起出去遊玩取樂宴飲,便推脫去佛寺拜一拜。
好像裡面有一尊送子觀音,他也盼著早些兩人能有一個孩子,就從廟裡求了籤和保平安的佛珠,貌似還有一對龍鳳娃,求一個心安,想把這些在外地購買的小玩意等到來年回京述職的時候帶給她。
確實是有這樣一串佛珠,只不過模樣如何鄭玉磬是不知道的。
“或許確實是我太疑神疑鬼了一些,他那樣的人,好歹也是受人服侍長大的,怎麼會有閒心弄這些名堂?”
鄭玉磬站起身穿衣的時候稍微有些沒由來的心慌,她淡淡地嘆了一口氣,望著襁褓裡抱著小老虎的元柏道:“可惜了,他還沒見一見。”
嬰兒的臉頰白嫩可愛,雖然是個男孩子,卻遺傳了母親的好容貌,玉雪可愛,笑起來的時候頰邊會有梨渦。
那場夢雖然荒謬,但是或許也隱隱有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她現在才明明白白地看清楚,蕭明稷那樣的人,怎麼會容留喜歡過她、佔有過她的臣子活在世間?
只可惜秦氏滿門俱滅,他卻還沒來得及看一眼他們曾經共同期盼過的孩子。
元柏亮晶晶的眼睛一直在低頭看著手裡的老虎,手腳不停亂動,看到母親一臉複雜地看著自己,咯咯地笑了起來,他的笑容純淨無瑕,彷彿能淨化一切憂愁,連鄭玉磬眼中的淚珠都被他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