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功勞往往不是歸在埋頭做事的相關人身上,而是會落在那些善於誇誇其談之輩頭上。
例如,攜禁軍出京秦省平寇的樂安侯。
明明是孫傳庭倡設伏子午谷,結果有人說他生擒高迎祥、劉哲是因護天營先擊潰賊眾在先。明明是洪承疇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又有人講,自侯爺至,秦地賊寇根絕矣。
朝臣、地方大員、京營各層校官,還有山、陝兩地的封王,都在替樂安侯搖旗吶喊。
得聞樂安侯將主力人馬排開河西,準備大舉追擊蠍子塊等餘孽,朝廷終於坐不住了,急令其攜師回京,以防遼東滿逆偷襲。
但是,已經晚了!
那廂皇臺吉的兵鋒幾近京畿。這邊一向自以為是的黃衝還在責上亂命,召集各營於蘭州彙集,大軍沿河西一路掩殺到涼州,在永昌衛左近覓見敵主力蹤跡,立刻轉道向北圍剿,在青松堡邊,三岔河的中段地區,將大大小小的數十股亂賊殲滅一空。
“今歲以來,內憂外患中,多數武將在圍剿亂賊建功頗豐,如曹文詔還有盧象升等人,邊鎮諸守毫不建樹,獨護天營黃衝立下殊攻,突襲太子城斬獲酋。”
只能微笑,皇帝可以說,但後宮女人一般都不能接這類話,犯忌諱。
“若是再下去往東巡牆,危險倍於宣鎮北路,若勝則功績也倍於先前。”
朱由檢講是講了,但很含蓄,也沒有要徵詢意見的意思。翻譯成大白話,你名下人要為國捐軀去也,所以可以適當封大一點的官。
一種隱含的通告,提前知會一聲,免得到時候又來扯皮,儘管他如今已練就了一身的扯皮功夫。
“之前也見得他有把力氣,粗通文筆有幾分報國熱血。旁的,哀家也不甚瞭解。”
張寶珠一下便明白了他講的意思,黃衝的計劃根本談不上機密,該曉得的人都已曉得。只是她不明白如此漏洞百出的計劃,朱由檢竟然會看重,這隻能歸咎於自己不懂軍事。
“上輕車都尉並加授昭勇將軍比較適合,還都是正三品。”
正三品武官踮腳大約能做都指揮使別,與地方上布政司、按察司分屬軍、政、法司,也就是常說的封疆大吏一類人的級別。
“陛下英明。”
黃衝提督護天營這個提督是虛的,比假代還虛,宣、薊兩地的總兵官都是三品或從三品,之前作戰時,必須服從總兵一級的調遣。兵部推舉的代總兵,也比這個空喊的提督強。
拋開虛職,簡而言之,由於資歷尚淺,實際橫比盧象升、曹文詔等幾個次了一等。
“皇嫂前有說其人忠心可嘉,一挨東邊演習回來,朕即刻擢拔到關要位置。”
當著張寶珠面朱由檢擺明態度,只要一仗不死,等在黃衝前面的絕對是似錦前程。
矇在鼓裡的張玉珠最近受到優待,朱由檢也曾當面說了些張府人堪用的好話。
“娘娘大喜!”
“龔院使,可是真的,也就一月無信,不錯吧?”
“老夫診脈向無差錯,娘娘儘管放心便是。”
太醫院院使龔佳悅縮回兩根指頭,並拿下覆蓋在玉珠手腕上的薄絲巾,一對老眉上飛著喜彩。
“哇,太好啦。”邊裡婆子、宮娥樂翻了天。
“那…那該有何幾項避忌,龔院使。”
沒嘔沒吐只是食慾不振,沒想到竟是懷了龍種。
張玉珠一開始有些驚詫、懷疑,有些無措,還要絲甜蜜。
“無須擔憂,所有條目這都有成例,呆會我取一份交與娘娘跟前的人,由她再慢慢告知娘娘,如今要緊的是先讓陛下知道。”
“快叫人去,趕緊跑前面給聖上道喜。”
龔佳悅是鼎鼎大名的御醫世家出身,家學淵源醫術精湛,斷個喜脈自不會差錯。為了緩和玉珠緊張心理,他還特意提醒了對方,須著人先向皇帝報喜。
老成的婆子應接了話,催促著旁邊伺候的宮女出去尋外間的宦官。
待得外頭人打飛腳去通報,張玉珠終於穩定了情緒。笑眯眯地先掃了跟前一眼,垂頭暗喜。
玉珠可不比宮裡旁的人,靠著顆大樹,入宮不久僅數月從良知媛直躥為裕妃。如今又懷有了身孕,跟前侍候的人這下連帶著都沾光。
另一位婆子走到跟前,擺了下腦袋,滿臉紅光的玉珠點了點頭。
“院使大人。”
婆子替主子從妝籠裡取出一錠碩大的銀子,微笑地塞進了門外頭隨從手中的藥箱裡。微笑點頭的龔佳悅眉毛顫巍巍地抖動著,像極夏風中搖晃的狗尾巴花。
挪到外間,龔佳悅邊寫方子邊對管事的婆子吩咐。
“娘娘跟前,陪伴的人須都似你這等行事穩靠的,切莫讓她過分行走,捱過三個月便沒事。”
“省得省得,大人說的我就記在心裡。”
“娘娘體質忌涼,莫進冷食。現微微有些腹脹,方才還講過偶有嗜睡,都無打緊。待我開些山楂和益母果,煎水兌溫日常飲用便可。”
寫了些調理養胎的藥,又詳細跟兩個婆子講了日常注意事項。
心裡像灌了蜜糖的玉珠想起姐姐,想著等下自己須親去趟慈慶宮裡,將這喜訊告訴姐姐。外間忙活,簾子裡的張玉珠猶在回味,嘴角勾著笑意,並猜想皇帝聽得這訊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