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裁決

“如果老爹你只是把這段往事埋在心裡,用其他藉口敷衍過去完全可行,那麼很可能根本沒有人能知道曾經生過的這一切。我不明白你為什麼突然要說出來。”

源稚生起身,手提古刀繞著盤坐的橘政宗緩緩踱步,他任由刀鞘尖端自然垂落,拖在木地板上出艱澀的摩擦聲音。

“大概因為我實在太疲憊了吧。”橘政宗聽著耳邊不加遮掩的腳步聲,忽然輕輕地笑了起來,“從21歲加入kГБ起,我的人生就在風雪和火焰中反覆煎熬著,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一種方法能夠填補我所犯下的罪孽,那麼我想應該也只剩下死亡這一條路了。”

“是啊,只有死亡。你要知道,不論按照秘黨的亞伯蘭罕血契,還是依據本家的家規,我現在都可以拔刀殺了你。”源稚生的聲音陡然變得森寒而殺意畢露。

他手指輕輕抵住刀鐔,從中推出了一寸寒芒。

“如果斬斷我的頭顱就能夠斬斷曾經所犯下的罪孽,那麼我求之不得,但像我這樣的人,哪怕死了也要被人唾棄的。天底下沒有這麼好的買賣,但至少我已經付出了我所能付出的了。只是可惜沒來得及準備好介錯用的懷劍和白布。”

“你是想讓我做兒子的給老爹當介錯人嗎?這樣聽起來未免也太悲涼了一些。”

“正是因為世界本身就是這樣悲涼的啊,人心最開始的溫暖總是會被拽到同樣的溫度。”橘政宗說,“殺死王將這種事我知道你一定會去做,就不再多嘴囉嗦了。以後的路,稚生你就要一個人走下去啦。作為天照命,不用我特意確立,以你的血統自然會成為下一任本家大家主的。如果你覺得猛鬼眾沒有留下去的必要那就把他們剷除吧,作戰計劃我都已經列出來了,就放在我辦公桌右邊抽屜最下面一格里面。”

“聽上去就像北方草原上的傳統,老得快要死的父親把兒子們召集到床前,告訴他們哪裡的水草最豐美,哪家收皮子給的價錢最合適,哪些牧場會有白毛風牲畜們不能久留……最後在這種對後代的擔心中不捨地撒手人寰。”源稚生點頭應是說。

“其實已經很對不起稚生你了。如果你降生的只是尋常百姓人家,臨死前父親不會再給兒女這麼大的壓力,說一定要宰了某某不然你對不起祖宗。現在反倒是像‘與爾三矢,爾其無忘乃父之志’了。”橘政宗繼續向源稚生做著最後的耳提面命。

“家臣和分家家主們都是可以依靠的人,但不能在他們身上投入過多的情感和信任。蛇歧八家內部並非是一塊牢不可破的鋼板,在二戰結束後各家的局面是各做各事,連犬山家族差點滅族的事情都沒有人去理會救援……所以我們之間並不存在守望相助這種臆想中的劇情。上位者終究是稱孤道寡。不偏愛、不輕信、不妄動。”

“對待繪梨衣也要像老爹你叮囑的這樣嗎?”源稚生問。

橘政宗靜靜等了一會兒,最後長出了一口氣,凝望著細雨中月光慘淡的海面,久久才開口回答。

“把繪梨衣關在這座房間裡同樣是我所犯下的過錯之一,如果可以的話麻煩你儘量讓她活得快樂一些吧。這樣等到逼不得已要殺死她的時候,至少你們都還能回憶起曾經的美好畫面。”橘政宗說,“如果她以後又想去外面的世界好好玩一玩,那就趁條件允許帶她去吧。”

“我記得其實以前我也向老爹你這樣建議過,但連續幾次都被你拒絕了。每當你拒絕之後,還會衝我三令五申強調繪梨衣血統的危險性,說在這方面任何逾矩的想法,那都是對東京乃至全日本人民生命的不負責任。久而久之我也就不說這種毫無意義的想法了。”源稚生說起了自己的回憶。

“也許在你們的眼裡我實在太過於謹小慎微了,但作為一位血統平平的庸人,這是我在猛鬼眾窺伺和秘黨打壓下所能做到的最好結果了。”橘政宗放下手中酒瓶,“雖然這樣做確實是對其他普通人不負責任。但深究起來,既然下令給繪梨衣自由這件事是我說的,一切罪孽都由我來揹負,哪怕這種行為在地獄中要多下幾遍油鍋,也應該是我來。”

“老爹你這算是出爾反爾嗎?”

“不算,之前是出於本家大家主的責任,而現在也是因為一位父親對女兒的父愛。”橘政宗將前後一分為二說。

“如果有朝一日稚生你也有了小孩,那麼你會明白的。”他重複了一遍。

橘政宗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他將手中的酒瓶翻轉,把殘存的酒液盡數灑在地面上當作提前的祭奠,最後用力將酒瓶在地板上重重砸碎。

“さびしさや一尺消えてゆくほたる。”他輕聲吟誦著最後的詩句,作為對這個世界最後的遺言。

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橘政宗閉上了雙眼引頸待戮。

流螢斷續光,

一明一滅一尺間。

寂寞何以堪?

這是江戶時代的詩人立花北枝留下的俳句,閃爍著微茫天光與令人顫慄的詩意。

源稚生不知道這位不見於經傳的詩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寫下這種讓人震撼至寂寞的絕句。但他知道面前微微佝僂的背脊上,承載了太多過於沉重的故事。

一線寒光亮起,隨後血花迸濺,橘政宗捂著喉嚨倒地,口中出含糊不清的聲音。

源稚生隨意扔開了手中的酒瓶碎片,他掏出毛巾矮身蹲下,捂住了橘政宗喉嚨上的那道血線。

得益於名家所傳和血統強大,源稚生的刀術已經算是大師級別,揮舞著酒瓶碎片切開橘政宗的喉嚨卻不傷及性命,對他而言不算多困難的事。

但如果剛才橘政宗下意識向後閃躲了,那麼他才會真的撞上抵住他後心的蜘蛛切刀尖。

“犯了錯就要受懲罰,這一點我教過你的。”橘政宗用手帕摁住傷口,因為含著血液,他說這話並不清晰。

不過源稚生還是聽懂了。

“我不管老爹你之前殺了多少人,但赫爾佐格是你在黑天鵝港釋放的惡魔,應該讓你自己親手把他關押或者殺死。而我是你手中的刀,可以為你斬下他的頭顱但不能越俎代庖。”

“以身為役,活到贖清罪孽的那天。這就是你的裁決。”

喜歡可以屠龍但沒必要請大家收藏可以屠龍但沒必要本站更新度全網最快。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