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輝伴月,燭火重重。
齊夏歌在一陣輕搖慢晃中茫然醒來。她頭疼欲裂,她明明記得那個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將她從清風館救了出來。
她只是一時貪玩,換了男子裝束出門溜達,轉到清風館,就想起在摘星樓聽過的話本《清風明月》。說的就是清風館一個貌美柔弱的小倌被明月大將軍解救於水火的故事。
她想看看,清風館裡是不是真的有那樣貌美柔弱的小倌。
黑夜之中,她一個人行得自由。即使總覺得身後毛毛的,她也並沒有放在心上。
走到燈火輝煌的清風館不似話本里說的暖香閣,衣香麗影。清風館十分雅靜,看起來像一間茶肆。
齊夏歌問老闆蘇媚有沒有生得十分好看的小倌。蘇媚笑著說,他這裡就是長得好看的多,個個都好看。看齊夏歌衣著不俗,還熱情地問她要哪一款的好看。
齊夏歌撓頭想了半天,腦海裡倏忽之間閃現那一夜屋頂仰頭看月的瘦削身影。說道:“要白的。”
蘇媚笑道:“有有有,小公子隨我來。”
蘇媚帶著她進了清風館,帶到一位小倌面前,白確實是白,就是少了些與世隔絕的氣息。
後頭她也不知生了什麼,大致就是蘇媚問她要錢,她沒帶。拉扯間現她是女子,氣得蘇媚想把她扔到合歡閣給那些葷素不忌的客人享用。
誰知那人從天而降,他那樣的白,在明晃晃的月光下白到泛著淺淺的淡青色的光澤。齊夏歌房裡所有才子佳人、英雄美人的話本加起來,沒有這一幕使她心悸。她一雙赭色的眸子閃著粼粼的光,只看他,甚至沒有察覺他們已經離開了清風館。
壠臉上帶著遮住半面的面具,可齊夏歌卻一眼認出他就是那夜在屋頂遇見的人。那種遺世獨立的孤寂之感,只有他。不似其他少年郎的自滿,一點小事沾沾自喜的淺薄,他看起來像靜夜的密林,十分神秘,充滿危險。可這些,都使她更想了解。
“我們見過對不對?”齊夏歌的眼睛太過閃亮,如豔陽之下的湖,亮而澄澈。壠從未見過哪個女子有她這樣的眼睛。
“姑娘,我出手,不過是不願見你受欺誨。你什麼都不懂。”他在最黑暗的煉獄裡待過,自然知曉與己無關,萬事莫管的道理。可她問蘇媚“合歡閣是什麼”時,他不知為何出手了。她就像墜入煉獄的稚子,什麼都不懂,不知這世間能有多麼可怖骯髒。
“哦,謝謝你啊!謝謝你救了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齊夏歌仍舊一雙天真爛漫的眼看他。
“姑娘無需知道我姓名,下次不要隨便跑出來。”壠的任務完成了,他得儘快回去覆命,可這個小尾巴似的姑娘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
“我想知道,可以嗎?”齊夏歌仰頭看他,也許是她的臉龐太無邪,也許是她的意願太強烈,壠不知為何不忍拒絕。
“壠,我叫壠。”夜風吹起他鬢間的,少年少女的不期而遇總是帶著命中註定的意味,這使他無法狠心拒絕,使她不願他離開。
“壠?姓呢?你沒有姓嗎?”齊夏歌懵懂看他,她身邊的人至少都是兩個字,為什麼他只有一個字。他的名字也孤零零的和他一樣寂寥。
“沒有姓。”壠勸自己,不要再與這個萬事不懂的小姑娘繼續閒聊了。但腳步卻挪動不了半分。
“我叫齊夏歌,夏天的夏,歌唱的歌。”齊夏歌並未過多糾結他孤零零的名字,快樂地告訴他她的名字。她在某個話本里讀過:人生若只如初見。他們交換了姓名,也就產生了世間一切美好緣分的開始。想著這些,她臉上笑意盎然,如同三月的枝頭,花開灼灼,惹人遐思。
夏天的夏,歌唱的歌。
她當真是如夏熱烈,如歌歡悅。
壠被她燦爛的、熾烈的、歡悅的笑晃了心神。她就像最光明的存在,讓人忍不住想要捧住,放在最安穩妥帖的地方,一生看顧。
“壠,你是殺手嗎?”齊夏歌好奇問他。
“不是。”壠無奈,這小姑娘腦子裡都想些什麼。
“那我能看看你的樣子嗎?”她腦袋裡裝滿了對他的疑問,對他的好奇,對他躍躍欲試的瞭解。
“不能。”他黯然,他怕嚇到她。是那次改變無數人命運的變故,三皇子季珩從此掩埋過往,而他,也在臉上刻下傷痕。
“為什麼?我們不算認識嗎?”齊夏歌認定的事情,永遠不死心。
“我長得很可怕。”他想斷了他的念想。
“可我見過啊,明明很好看。你不知道,你在屋頂上仰頭看月亮時,白得散著光。”齊夏歌誇張地側身,向他描述那晚兩人的一面之緣。
“……”壠聽著她十分熱烈地述說著,忽然覺得這世界,有這樣的熱鬧,真是好。
“可以嗎?”齊夏歌眨巴著赭色的眸子,卷而翹的睫毛撲閃著,一臉祈求。
壠停下腳步,緩緩把臉上的面具摘下。瑩白月光下,他的臉如同冷白的瓷,瓷上有人在眼角至耳廓處揮毫題了長長一筆。齊夏歌仰頭看他,一時間兩人俱是沉默。
“沒什麼特別的。戴著不過是任務方便。”有些微妙的情緒在他心內湧動。
“不是,你很特別。”齊夏歌堅定看他。
壠聞言自內心地勾了勾唇角“我送你回去。以後不要一個人出門了。”
齊夏歌只記得他們說了很多很多話,確切地說,是她說了很多很多話,幾乎把她從出生到現在有印象的事情都說完了,壠只是靜靜聽著。偶爾也會應她一下,讓她知道他在聽。
到了齊府,齊夏歌站在門口,看他行在月色中越來越模糊的身影。
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喊起來“我們還能再見嗎?”
也許她的聲音太小,也許夜風吹散了她的話語,壠,還是自顧自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再醒來時,她隻身在一艘小船上。她想出聲音,卻現嘴被堵住了,手腳都被縛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