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隔水觀音(1 / 2)

小說:錦城夢華錄 作者:疏狂老鬼

“撞到撞到撞到!”

程濤騎著梁九鳳那輛驚世駭俗的腳踏車一路飛沙走石的穿過成都的街巷,由於腳踏車沒有車鈴,梁九鳳在後座上扯著嗓子招呼行人避讓。向來臉皮薄的程濤也顧不上制止梁九鳳大呼小叫,光那輛腳踏車就夠要命的了,小巷的石板路又大多年久失修,好幾次車輪壓上鬆動的石板他們差點就人仰馬翻,他只好載著梁九鳳這個天然大喇叭在小巷裡橫衝直撞。有好幾次他們差點就撞上行人,碰上脾氣不好的必要大吼一聲:“瓜娃子!當你在開飛機哦!”

程濤在成都只去過春熙路、商業街這樣的地方,還都是陪劉月如去的,那裡和所有大城市的繁華地段樣子差不多,所以在程濤的印象中成都和南京、上海沒什麼區別,這次還是他第一回走入成都的市井中,在這裡他才真正體會到了這座城市的性格。

成都人的生活節奏是慢悠悠的,在街邊到處可以看見悠閒喝茶曬太陽的人,他們悠哉悠哉的品著茶張望著街景,就彷彿他們有大把大把的時光無處浪擲一般,在巷口經常能看到有人把麻將桌擺在街上,嘩啦嘩啦的洗牌聲聽上去毫不刺耳,反而帶著點悠然的醉意。成都的街巷雖然節奏緩慢卻毫不凝滯,反而帶著點活潑的忙碌,但即便是這忙也一點都不嘈雜,而是一種自己給自己找樂子的愜意的忙。

在成都的小巷裡還經常能看見兩人抬的小轎子,成都人管這叫“雞蛋殼”。轎伕一前一後抬著轎子,開道的方式和梁九鳳一樣就是靠嘴喊,一頂轎子過去,“讓路讓路”的聲音不絕於道。最有趣的是轎伕還會唱對口調,前面的唱“天上一把刀”,後面的接“地上有槽槽”,“左邊一枝花”,“她就是你媽”,詼諧打趣的唱詞讓苦於對付腳踏車的程濤都忍俊不禁。

除了“雞蛋殼”,程濤還見到了很多雞公車和他擦肩而過,雞公車就是手推獨輪車,成都人管它叫“吆鳳凰”,程濤怎麼也想不通這種東西是怎麼和鳳凰扯上關係的。這種適應鄉村小土路的小車在光滑的石板上並不好走,一不小心就聽得“哎呦”一聲,必是有人摔的四腳朝天。雞公車大多是周邊的鄉下人推進城的,程濤甚至看見有一輛雞公車裡人和豬擠在一起坐。

跑江湖的,做苦力的,打更的,要飯的,賣花的,做鍋盔的……形形□□的人從程濤的身邊走過,他們吆喝著他聽得懂或聽不懂的四川話,把古樸的小巷攪得熱熱鬧鬧。

拐過一條小巷後,他們面前出現了一片小池塘,池塘的正中有一座小涼亭,涼亭裡圍了一群人,人群正中是個身材矮小的男人。

梁九鳳興奮的扯著程濤說:“程濤程濤!快停下!”

程濤把一隻腳支在地上,硬是靠著鞋底和地面的摩擦停下了車,梁九鳳跳下車指著池塘中心的小涼亭說:“一撮毛又在吹牛亭擺龍門陣了,我們去看熱鬧嘛。”

“一撮毛?吹牛亭?”程濤疑惑的重複了一遍這兩個詞,不知道梁九鳳指的到底是什麼。

梁九鳳指著池塘中心的小涼亭說:“你看見那個亭子咯,那就是吹牛亭,成都口才最兇(厲害)的都到那裡擺龍門陣,旁邊看熱鬧的可以提問,他們講起話來直叫個熱鬧哦。現在在裡面的那個叫一撮毛,他講話最有意思了,我們去看熱鬧嘛。”

程濤本來對湊熱鬧這樣的事情沒有半點興趣,但是卻硬是被梁九鳳拉進了吹牛亭。梁九鳳拉著程濤擠進前排,他終於看見了口才最兇的袍哥一撮毛,他長的黑瘦黑瘦的,一口齙牙,言談舉止滿是江湖習氣。只見他雙手抱拳向大家作揖道:“諸位龍兄虎弟,在下姓牛,看得起兄弟的叫兄弟一聲老牛,看不起的就叫兄弟的外名一撮毛,不管啷個叫法,兄弟不是沒度量的人,一不多心,二不生氣,沒啥來頭。”

人群中有人問道:“牛哥,這袍哥二字是咋個來的?”

一撮毛把手一拱說道:“好說好說,別的事我老牛是把木扁擔當成吹火筒,一竅不通,若要問袍哥二字,我老牛說不出來,又怎敢來貴龍碼頭班門弄斧,王婆賣瓜,不過有漏處,還請在座的龍兄虎弟,口袋裝鹽巴,包涵包涵。這袍哥二字,來源很古,既不是三國兩晉,更不是唐宋元明,最早見於《詩經·秦風·無衣》: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由此引出袍哥二字。”

他的話一說完,周圍立刻一片鬨堂大笑,程濤也不由笑了,想不到一個袍哥還會引詩經。

一撮毛卻不在乎大家的鬨笑,雙拳一抱繼續說道:“諸位哥弟,我老牛言短口鈍,拈不得過,拿不得錯。逢真人不說假話,遇真神不跳端公,是行家不賣假藥。什麼詩云子曰,秦風雨風,那確實有點騙人哄人,煙桿腦殼燙人。可是那三國卻一點也不假,真三國,假封神,西遊記哄死人。那三國上講的清清楚楚,道得明明白白,曹操贈關二爺一件袍,關二爺穿在身上把舊袍罩在面上,關二爺說:‘舊袍是我大哥玄德所贈,有了新袍,怎敢忘記大哥的舊袍,’關二爺是何等的義氣!順治十八年,鄭成功國姓爺在臺灣山金臺山明遠堂,召集各地龍頭大爺結盟,就把關二爺不忘舊袍的事講給大家聽,號召大家不要見利忘義,從此起就把哥老叫做袍哥……”

一撮毛滿口的江湖話,卻引經據典,字字珠璣,他時而排比時而對偶,硬是把一件小事講的一波三折,引人入勝,圍觀人群不時爆發出一陣喝彩,講到精彩處程濤都忍不住鼓掌叫好,但他立刻有些尷尬的收回了手,一邊偷偷看看有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失態,還好大家都沉浸在一撮毛的精彩講演中沒人注意他。

兩個人在吹牛亭裡聽了半天才出來,程濤推著腳踏車和梁九鳳沿著小池塘慢慢走著,滿塘不染纖塵的荷花亭亭綻放,在喧鬧的吹牛亭邊安靜無聲。梁九鳳扯扯程濤的襯衫袖子說:“程濤,你累了吧,我帶你去茶館嘛。”

“我一下午都在閒逛又沒有工作,怎麼會累?”

“閒逛也會累嘛,我們去茶館嘛。”梁九鳳繼續扯著他的袖子說。

程濤搖搖頭說:“我不去,我不喜歡那裡的環境。”程濤來了成都後就從沒泡過茶館,因為做事向來雷厲風行的他實在看不慣成都人的懶散作風,每次看見街邊有人半躺在竹椅上捧著茶杯天南海北的閒侃,他簡直都有上去揍人的衝動。

梁九鳳卻不依不饒的耍起賴來,她又甩手又跺腳的哼哼唧唧的說:“說好今天下午你歸我的嘛,你怎麼說話不算話,當官的欺負老百姓,你小心你會火哦,我幫你那麼大的忙,都被你……”

“打住,”程濤伸手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有點火大的看著梁九鳳,梁九鳳卻一臉委屈的看著他,終於他嘆了口氣一揚下巴說道:“帶路。”梁九鳳臉上立刻綻開了笑容,拉著他就找茶館去了。

梁九鳳帶著程濤去了一家街邊的小茶館,程濤剛一站在茶館門口渾身的肌肉都不由的繃緊了。只見裡面橫七豎八的竹椅上半躺著懶洋洋的茶客,空氣裡瀰漫著一層淡淡的茶水氳出的水蒸氣和水煙的霧氣,地上滿是瓜子皮。程濤看著這個瓜子皮亂飛的地方簡直想大喝一聲肅靜,然後把這些懶洋洋的茶客全從竹椅上提溜起來,再把這個地方打掃乾淨。

梁九鳳推了推站在門口的程濤說:“愣著幹什麼,進來呀。”程濤這才有些僵硬的邁進了茶館裡。

梁九鳳找了張靠街邊的小方桌,桌子上放著個茶壺,她開啟蓋子一看,裡面還有茶水,茶葉還沒被泡淡,現在剛好泡到濃釅合宜,她坐上桌子旁的竹椅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然後伸手招呼程濤道:“坐噻。”

程濤猶猶豫豫的坐了下來,他側坐在躺椅上,腰板還打得筆直,他問梁九鳳道:“不點茶麼?”

梁九鳳指著桌子上的茶壺說:“我們就喝這個。”

程濤看著桌子上的茶壺說:“這應該是別人沒喝完剩下的,這樣佔老闆便宜不太好吧。”

“你不懂啦,”梁九鳳笑笑說,“這叫喝加班茶,前一個茶客沒喝完的茶後一個茶客可以免費續水接著喝,這是茶館不成文的規矩,我們這次喝了別人的加班茶,下次我們也可以留加班茶給別人呀。”她不等程濤再發表意見就朝茶館裡面喊道:“老闆,加班茶。”

一個茶博士應聲提著大茶壺過來了,他給茶壺裡填滿了水,笑容滿面的招呼他們道:“慢慢喝哈。”說罷就又提著茶壺走了。程濤看著好脾氣的茶博士,才明白原來喝加班茶在成都真是一件司空見慣的事情。

梁九鳳坐起身子給程濤把茶水倒上,她看著坐的筆直的程濤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程濤,這裡是茶館,又不是你的辦公室,你放鬆一點好不好。像我這樣,躺下來嘛。”

程濤被梁九鳳笑得有些發窘,他清了下嗓子,猶猶豫豫的靠在了躺椅上。周圍茶客拖著長腔的蜀地方言和屋裡淡淡的水汽混合起來成了一種微醺的氣氛,他看著茶館滴水的屋簷渾身緊繃的肌肉漸漸放鬆了下來。

“成都人就是這麼過日子的麼?”程濤看著茶館的屋簷說道。

梁九鳳閉著眼睛說:“是呀,城市又不是競技場,它本來就是個休閒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呀。程濤微微笑了下慢慢合上了雙眼,他清晰的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那是千年舊城散發出的幽微的脂粉氣,帶著市井的淺酌低吟,混合在蜀地的霧氣中瀰漫開來,先是有些麻人,漸漸的便有些醉人了。

梁九鳳睜開眼睛轉過頭偷偷看著閉目養神的程濤,淡淡的天光勾勒出他英俊的側臉,周圍老舊的時光漸漸的褪色,變得模糊不清,朦朧的背景上只剩下程濤安靜的臉孔。梁九鳳痴痴的想,上輩子,一定是上輩子吧,不然自己怎麼就是那麼痴迷於他。她伸出手偷偷用自己的指尖碰觸程濤放在茶桌上的手,她的手一碰到他修長結實的手指不由就縮了回來,但程濤卻毫無反應,梁九鳳心想,他是睡著了吧。想到這裡她大著膽子的把自己的手一點點挪向程濤的手,就在她馬上要碰到他的手時,桌上那隻白皙修長的手很自然的抬起來一把握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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