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愛情這種東西,看不見摸不著,卻是兩個人之間最最堅固和牢不可破的聯絡。(1 / 3)

飛金的面龐,眉目深邃。恍如多年前第一次相見,他立在金剛座上,丈餘的身量,垂眼俯視,肌理孔武,胸前卍字法印煌煌。他沒有現出金剛的法相,反而像寺院中的武僧,佩著佛珠,兩臂一雙三寸來寬的鏤金臂釧。越過合什的雙掌,看見被驅逐到梵行剎土的他,唇邊慢慢浮起了淺淡的笑意。

“黑麒麟,從今往後明王山上沒有你的家,你的家在梵行。”

他是樞密金剛,是曼荼羅海會金剛部諸尊之首,也是南閻浮提以外那片淨土的守護神。當初的梵行剎土,雖然超出了四大部洲涵蓋的範圍,八方妖鬼都在此聚集。但有金剛,即便鐵圍山這頭終年照不見日光,也還是一片有序平靜的樂土。

曾經的金剛,高高在上,不可攀摘,令主記得自己少年時桀驁,不肯當他的隨從,但在金剛座神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他常常滿臉嚮往地凝視他。多好啊,萬眾的偶像,但凡是女的都愛慕他。令主當時想,將來自己能有他一半的輝煌,也不枉降生在這世上了。

正面的引導,對一個人格還未徹底建立的少年非常重要。令主混跡於光怪陸離的剎土,和邪魔歪道打交道,最後沒有長歪,全得益於樞密金剛的偶像感染力。那時候令主覺得明王山也不怎麼好,多姿多彩的梵行剎土更適合性格跳脫的他。於是在經過金剛正能量的引導,度過了短暫的被髮配的低落期後,令主決定笑著活下去了。

金剛在人前莊嚴玄妙,神佛都是這樣,看著慈悲溫和,卻不好親近,但在兩個人獨處時,他會充分展現出一個單身男青年旺盛的生命力。他們在草原上飛速奔跑,畫面太和諧,可能會讓人產生美男遛狗的錯覺,但那些都不重要,金剛朗朗的笑聲才是最絢麗的回憶……想起這些,令主心裡就感覺到疼痛。本以為無憂無慮的生活能永遠持續下去,可是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造化,金剛曾經撫著他的腦袋對他說,“你來我剎土是命裡註定,你來了,我就該走了。”當時他不明白他的話是什麼意思,三千年後他遇到一場浩劫,就此涅槃了。令主獨自度過一段渾渾噩噩的日子,各方妖鬼開始作亂,他披上黑袍奮起平叛,殺得剎土上血流成河,只是為了完成金剛的託付。

“保剎土太平,不讓治下妖魔越過妙善界,往三千紅塵中去。”這是金剛最後的囑託。四海八荒妖魔眾多,梵行剎土是大頭,因為缺乏太陽照耀,陰暗處容易滋生邪祟,久在這種環境裡浸泡,有句話怎麼說的?常在河邊走,怎能不溼鞋。不出事前,自負的金剛覺得自己佛心如鐵,任誰也動搖不了他。出事之後才一聲喟嘆,感懷命當如此,蹣跚走進屍林坐化了。

令主看著眼前這張臉,分明就是當初的金剛。五千多年沒見了,今天重逢,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似乎一切都不合時宜。他曾經懷疑明玄就是金剛,但真的驗證了,又說不出的五味雜陳。故人相見,分外眼紅,這他媽屎一樣的緣分啊!

他決定找點話說,“尊者,你咋當上皇帝了呢?”

皇帝明明應該是光持上師意生身,換人換得這麼突兀,好像不太好吧。

金剛牽了下唇角,還是八千年的那個表情,“重要的是中土會出明君,到底這明君是意生身還是金剛轉世,並不重要。”

大人物微服都得捏造一個臨時身份,這麼一想似乎就能理解了。令主長出一口氣,向他抱起了拳,“多年未見,沒想到出了這麼多脫褲子放屁的事……尊者別來無恙。”

曾經亦師亦友的關係,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也少了當年的熱絡。如果金剛和角虎孰湖一樣的性格,可能彼此早就抱頭痛哭了,可惜金剛不是。他冷情冷靜,在世上輾轉了幾千年,除了他的愛情,已經把一切都看淡了。

涅槃,對於神佛來說,並不意味著毀滅和永遠消失。就像降級,要回到原來的位置上,需要經過一系列重新考核。如果考核期間超水平發揮,還有可能得到更高的職位,所以涅槃是一次嶄新的機會,就看你怎麼把握。然而依照他目前這種瘋狂的狀態,不入魔道已經不錯了,但他還是希望能夠官復原職。因此讓白準去屍骸淨地的髑髏宮殿找回金剛杵,破除愚痴妄想的內魔與外道諸魔障,是他最後的一點指望。

但願能夠有用,令主當然也支援他的決定。找回金剛杵也許能夠收起心魔,就不會繼續打他娘子的主意了……想來真心酸,世上煞有千千萬,無方除了早年和蓮師有點交情,和這位樞密金剛根本渾身上下不搭界吧。可以理解他為愛情走火入魔的心境,但不能逮著一隻煞就唸念不忘,無方是他的娘子啊,早就名花有主了。

當然以悲劇收場的愛情故事,總是讓人唏噓的。令主多少知道一點當初的慘況,其實密宗金剛只要願意,可以有明妃,但明妃的挑選有嚴格要求,一般是出自金剛部和蓮花部的空行母。空行母的由來就多了,獸女、螺女、甚至羅剎女,但必須都是已經有所成就,對修行有助益的。樞密金剛遇上的,是一隻隨心所欲的煞,與食肉母、飲血母一樣,都不合格,強行在一起,最後只能墮入無間地獄。

令主一直覺得,壞人也可以有愛情,愛到濃烈時,棄惡從善也不是不可能。那個煞女沒有傷害金剛,金剛久曠的心被滋潤了,那段時間像換了個人,臉上時刻都帶著笑。當時還不知情事的令主,無法想象煞女是用什麼辦法勾引金剛的,反正法會上她也糾纏他,化成紅練在金剛周身環繞。金剛沒有辦法,紅著臉把她捏在掌心裡,最後降妖肯定失敗,一來二去就愛得死去活來了。

動靜太大,就算外放做官,也是有天眼監督的。上面發現了這件事,找金剛談話,煞女提拔不起來,因為她作惡太多了。佛要了結此事,金剛願意捨棄一身功德,換煞女三次轉世投胎的機會。後來交易談成,金剛坐化,後面的事令主就不清楚了。他去屍林想把金剛的佛骨收集起來,可惜到了那裡,佛骨舍利一顆都沒看見,可能被別人搶先帶走了。

從神壇跌進塵寰,金剛還是蠻可憐的。不像他,缺斤短兩地長大,有點坎坷也不算什麼。

眼前的人,分不清是金剛還是明玄,明玄只是他的表象,裡面的芯子不必說,一定還是那個神通廣大的樞密金剛。

令主向他行禮,他微微頷首,“金剛杵是我的法器,我不能親自去取,因為尸陀林是我坐化的地方。金剛杵現在在屍林怙主手上,你找他們夫婦,可能會經歷一點波折,他們相貌恐怖,但護持佛法,所以取回金剛杵,應當也不會太難。”

令主點了點頭,如果說對明玄的命令還有牴觸,那麼對金剛,他不得不心悅誠服。金剛杵能啟用他的菩提心,但願他找回法器,慢慢神智會清明起來。

“我看找金剛杵的路上,順便替你找一找煞女吧。大家都有好歸宿,才能皆大歡喜嘛。”令主很真誠地說,暗道你老覬覦人家的娘子,也不是辦法。

他臉上流露出迷惘來,金剛功德換了她三世轉生,三世之後她就消失了,天上地下都尋不見,他徹底把她弄丟了。

煞本就是有今生沒來世的,他還能指望什麼?不過他知道,她的最後一世,生活在無方誕生的那個中土小城。亂軍屠城,屍骸遍野,七七四十九天後怨氣歸一,凝結成了豔無方。無方的身上,終歸有一點她的影子,即便只有一點點,也足以成為他的寄託。

可是這些不能和白準說,他緘默著,保持微笑。他需轉世七次,就可以歸位了,這是他的最後一世,原本想安靜走完的,可惜執念還是難消。下決心忘記的東西,在見到無方之後慢慢被勾起,漸次擴大,大到自己控制不住。他開始生私心,蓮師點化了她,她積攢功德,身上有佛性。一旦他歸位,為她加持,她就夠資格當上空行母,成為他的明妃……

假如這場相遇裡沒有白準多好,可恨一定要帶上麒麟。最後一關通常是最難打的,帝王基業,感情糾葛,實在弄得人焦頭爛額。

等白準走後,他想他應該去見一見無方,裡面的隱情和她說清楚,看她作何選擇。他心裡有隱約的期望,但願她能想起一點半點,如果她還殘存花嶼的記憶——走到這步,已經是他最後一著棋,確實到了必須坦誠的時候。七世快完了,他不想回到金剛座上,仍舊孤身一人。

“之前的種種誤會,但願在我顯露真身之際,多少能夠得到一些你的諒解。”神情平和的金剛,眉心有救苦救難的味道,“阿準,金剛杵對我很重要,我迷失心智,自己都感到害怕。把它找回來,定住我的菩提心,不論今世你我所處的位置如何,以前的情義,你總還記得吧?”

令主眯眼看他,看不穿他的皮囊,說明他金剛的本尊是不容置疑的。在這之前恨他恨得要死,但知道他的身份後,又很同情他的遭遇。麒麟心軟,只要有個合理的解釋,他就不忍過多的苛責他了。

從大明宮出來,回到飛來樓時,正看見無方出門準備去接他。他在雲頭上喊了一聲,落地後撲進她懷裡,“娘子,出大事了。”

無方心頭一驚,“怎麼了?明玄又刁難你了?”

他嘆著氣說不是,“剛才他和我顯露真身,我之前猜得沒錯,他就是梵行剎土上涅槃的金剛。”

這麼一說,連她都忐忑起來,“難怪蓮師不肯道破,只是暗指明玄不是意生身……”上下打量他,“你小媳婦一樣幹什麼?難道暗戀過金剛?”

令主呆了呆,“我把他當偶像,純粹崇拜他,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是睡到偶像,走上人生巔峰,不是大多數人的願望嗎?無方不痛快地乜了他一眼,“他還是你和守燈小仙的媒人呢,你們之間頗有淵源。”

令主仰起脖子,明媚又憂傷地看著太陽,“說起淵源,我健身的良好習慣,還是在他涅槃之前養成的。偶爾相約出去跑步,交情當然有三兩。至於媒人,他真是我的媒人,之前那個添燈油的不算,主要你也是他送到我身邊的。”他無辜地眨了眨眼,“你說他現在是不是後悔了?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本來挺聰明的人,轉了幾次世,把腦子轉傻了。”

總之是舊相識,之前咬牙切齒的恨,一下子成了風裡的霧氣,轉眼就散了一大半。

無方替他把頭上的發冠取下來,拉他在窗前的榻上坐定,“幾千年沒見,脾氣是會改變的。別的不管,瞿如現在怎麼辦?羅剎王的魂魄被鎮魂釘釘住了,既然是金剛下的手,別指望他再開口說話。有些事死無對證,得靠我們自己想辦法,可是一點方向都沒有,大海撈針,上哪裡找瞿如的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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