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春君進謝府(1 / 2)

小說:舊春歸 作者:尤四姐

第二日天放晴,眾人重又整裝準備出發,因下了一夜暴雨又夾帶著狂風,船上的桅杆斷了兩根,謝誩忙使了家人去買,又將帆舵檢查一遍,一切收拾停當,復又往劍門關而去。

又行兩日漸至桔柏渡,毋望常聽劍門蜀道難,可惜此次是行舟,並不能在那金牛道上走上一遭,抱憾之餘只得倚在視窗往外看,只見兩旁斷崖峭壁,峰巒似劍,兩壁對峙如門,心道,果然好風貌!陸放翁的“細雨騎驢入劍門”,又是怎樣一番別緻風光呢!

出得崇山峻嶺,水面漸寬,這劍門關原就在嘉陵江與白龍江水道交匯處,舉目望去,江面浩闊無邊,江上白帆點點水鳥翔集,幾條船便並行開去,謝誩站在船頭對毋望道,“春兒,咱們出蜀了。”

毋望細想這幾年的種種,心頭不由隱隱發酸,又見舅舅眼中笑意,便下意識地點頭,喃喃道,“我心裡真是高興得很,只不知家在何處罷了。”

行行復行行,又是十餘日,到應天時已是大暑節氣,那日船駛至碼頭,聽得岸上人聲鼎沸,撩了簾子看去,那碼頭竟有十幾丈高,岸上來往商賈行人好不熱鬧,直看得六兒目瞪口呆,道,“果真是天子腳下,託了姑娘的福,也叫我到這繁華富庶之地來一遭,真真開了眼界!”

毋望由丫頭攙出艙門,抬頭望去,碼頭通道上站了七八個上等僕婦,見了她齊齊福了下去。上得岸來,又被她們請進了四輪馬車內,車廂兩個角上放著冰桶子,坐在裡頭涼爽怡人,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謝府而去。

一路上毋望不時掀了簾子看,闊別這些年,應天的一草一木似乎都未變,獨缺了自己的親生爹孃,想到這裡不禁潸然淚下,心裡暗暗下定了主意,到外祖母家更要謹言慎行,保得住自己最要緊,待祭拜了父母大人便到城外的青衣庵吃齋唸佛去,絕不勞煩旁人半點,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她這樣的孤女必然是不受待見的,人貴有自知之明,還是尋個清淨去處日日為爹媽打醮禱告的好。

馬車緩緩行至謝家的雕花門樓前,門楣上有兩面磚雕,刻著紫氣東來,竹苞松茂,大門左右各放一對石鼓,煞是威嚴。再往內便是謝府的正門,兩扇硃紅大門洞開,門前立了五六個媽媽,見馬車停下了紛紛上來開門打傘,其中一個管事打扮的笑道,“姑娘可算來了,老太太盼得日夜睡不著覺,這會子可好了,一家子團圓了。”引了毋望往曲徑通幽的廊子下走,穿過幾個垂花落地門,一路往園子西南角去。

正走著,突然聽見一陣喧譁,然後一大群人從假山那頭的甬道奔來,邊走邊道,“我找你們老爺說理去!我家姑奶奶在你家辛辛苦苦三四年,平日裡連大氣兒也不敢喘一口,一味的謹慎懦弱,如今死了,你們就該認真傳送她,哪裡有這樣草草了事的,大六月蓋在被子裡是什麼道理!竟還要拿薄皮棺材來收斂她!她好歹給你們家留下個哥兒,不看她的面子也要看仁哥兒的面子,你們這樣不將人當回事,實在欺人太甚!”

這陣勢來得兇,一時間院裡亂哄哄,又是家丁又是小廝攪作一團,毋望心裡慌,忙往邊上讓了讓,後面來的謝誩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小廝道,“他是大爺房裡貞姨娘的哥哥,貞姨娘今兒寅時病死了,還沒來得及傳送呢,她孃家哥哥就吵來了。”

謝誩道,“怎麼鬧到這裡來了?還不攔住,沒得驚著了太爺和老太太!”

又是一撥人一擁而上,那人帶了幾個人掙了一陣,看見毋望竟直跳起來,叫罵道,“怪道死了人都不管,原來又領了人進來了!你們大爺忒沒良心了,裡頭的才嚥氣,新人就進門了,這還了得,竟是沒有王法了!我要去告官,你們謀害人命,叫你們大爺抵命!”

謝誩聞言頓時火冒三丈,喝道,“你這瞎了眼的殺才,什麼新人舊人,這是我們家姑娘,你再胡沁看我叫人打爛你的嘴!”將毋望護在身後,又左右看了道,“慎言哪裡去了?出了這檔子事怎麼不出來管管!”

小廝縮著脖子道,“大爺一晚上沒回來,也不知上哪兒高樂去了。”

“這個豬油蒙了心的,房裡的人都死了還有心思在外頭鬼混!”謝誩恨道,“你們大老爺還沒下朝嗎?”

小廝搖了搖頭,那貞姨娘的哥哥叫罵得更不堪了,謝誩吼道,“還不趕出去!你們都是死人不成,這麼多人攔不住他們三個!”

眾人七手八腳將那幾人抬了出去,這時內院跑來個丫頭,對謝誩福了福道,“三老爺,老太太問出了什麼事,姑娘怎麼還不進園子?”

謝誩道,“快走吧,老太太等急了。”

又兜兜轉轉拐了幾道彎,終於進了老太太的園子,門口的人喊道,“來了來了,劉大姑娘來了。”

丫頭忙打了門簾讓毋望進去,裡頭滿滿一屋子的人,謝老太太端坐在中間的羅漢床上,毋望見祖母比先前老了許多,臉上生出褶子來,頭髮也白了,霎時悲從中來,眼淚簌簌打在腳下的大理石地磚上。那謝老太太早已泣不成聲,伸手道,“我的兒,快來!”

毋望撲到她膝頭,哽咽道,“外祖母,春君回來了。”

謝老太太哭得渾身打戰,哆嗦著將她抱在懷裡,失聲哭道,“我的春兒可回來了,我這會子就是死了也瞑目了。”

滿屋子頓時抽泣成一片,謝老太太哭得幾乎哽住,旁邊的丫頭忙給她順氣,一面勸道,“姑娘回來了是大喜的事兒,老太太快別傷心了。”

謝老太太邊哭邊道,“我苦命的兒,小小年紀吃盡了苦頭,看見你我就想起我那四丫頭,怎麼叫我不傷心啊!如今可好了,我的小春兒回到了外祖母身邊,往後有人疼了,什麼都用不著怕了。”

又哭了好一陣子,大家漸漸止住了,謝老太太給毋望擦了淚,又上下仔細端詳,嘴角抽搐著又要哭,毋望給她磕了頭,道,“老太太快別哭了,仔細傷著眼睛,春兒回來倒惹出老太太這麼多眼淚來,那是春兒的不孝,老太太就算是為了我,好歹別哭了。”

屋子裡眾人又一通好勸,謝老太太總算忍了淚,嗚咽道,“真是像你母親,只是不要像她那樣的烈性才好。這一路上可好嗎?可還順遂?”

毋望點頭道,“都好,只是心裡記掛外祖母。”

“瞧這嘴兒就是會說話!“謝老太太笑著,拉了她坐在身旁,又伸手抱進懷裡,摸摸臉,摸摸頭髮,道,“我在家裡盼得脖子都長了,怎的用了這些時日?”

旁邊一個戴著銀絲雲髻的婦人道,“是老太太太過思念姐兒了,應天府到朵邑三四千裡的水路,兩個半月打個來回已是極快的了。”

謝老太太想了想點頭道,“是啊,是我糊塗了,我如今腿腳不便了,癱在床上,連歲月也不知了。”

毋望聽外祖母腳也不中用了,心裡又是無限悲涼。最後一回來給她請安,那時她只五十歲不到,精神頭很好,還親手給她繡了一雙並蒂蓮的鞋墊兒,這一別六七年,竟一下老了這許多,想著又要哭,謝老太太笑道,“看看,我才好的,你又招我不成?來見過你舅母們吧。”指了適才說話的婦人道,“這是你大舅母,你是認識的。”

毋望起來行禮,謝觀的嫡妻白氏伸手托住了,點頭道,“快別跪,我的兒,回來便好了,你大舅舅若知道你到了定要高興壞了,我已經使了人去通報,看天色也該下朝了。”

謝老太太又指了旁邊圓臉的婦人道,“還有你二舅母!可憐你二舅舅去得早,她一人拉拔你二哥哥,今年算是功德圓滿了,你二哥哥春闈中了十一名,年下便要外放做官了。”

毋望知道二舅舅的死是為了他們,如今見了二舅母,心裡更難過得沒法,直直便給吳氏跪下了,吳氏要扶,她只道,“容我給舅母磕頭。”

老太太也道,“讓她磕吧,你當得起。”

吳氏忍淚受了毋望跪拜,娘兩個又是抱頭痛哭,吳氏道,“好孩子,日後你就當我是你娘吧,我只行哥兒一個兒,年下他若外放了我身邊連個人兒都沒有,若老太太答應就讓姐兒同我住吧,我們兩個也好做伴。”

謝老太太自然是極樂意的,姐兒如今可不就缺個娘麼,到了吳氏下處,若自己一時不查有個疏漏,兩個苦命的相互照應著,也是好的。看了毋望問道,“春兒,你可願意?”

毋望道,“全憑老太太做主。”

吳氏欣喜不已,直拉著她的手不放,撫摩了一會子才道,“去見過你三舅母吧。”

謝誩的續絃呂氏是急性子,毋望才要屈腿便被她攔住了,笑道,“我進門晚,沒見過姐兒,怪道老太太心肝肉似的念著,如今見著真佛了,瞧瞧這人品樣貌,竟都比過家裡的姑娘去了,老太太真是好福氣。”

一屋子的人都笑,謝老太太又招她過去,柔聲道,“你外祖父不知道你今兒到,一大早跟著對門候府的老爺子上茶館子鬥蛐蛐兒去了,等他過會子回來再給他請安吧。還有你舅舅們的那幾個妾都不曾來,你得了空兒也去見一見。”

毋望道,“怎麼不見老姨太太?”

謝老太太嘆口氣道,“兩年前就沒了,原先只有些咳嗽,也沒當回事,後來咳著咳著帶了血,床上躺了兩個月就伸腿去了。”

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頭端了金銀花泡的涼茶來,笑道,“老太太只顧說話,看茶都不叫姑娘喝一口。”

眾人這才想起來,都吃吃地笑。毋望先前有顧忌,如今看著家裡人各個臉上坦蕩,便把心放回肚子裡了。到底小時候媽媽總帶她回來,家裡孩子原不多,幾個姨母生的又都是男孩兒,便把她當鳳凰似的捧著,就是別了這幾年,她家也沒落了,情分總還是在的。思及此,心裡沒了疙瘩,一時小女孩兒的情態便露了出來,膩在謝老太太身邊,半步也不肯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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