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傅沉歡向她靠近,低沉清湛的嗓音喚她,像醇酒一般的蠱。世界的真實感重新迴歸,屋中的溫暖,靜夜的安寧和空氣中莫名的繾綣,一點一點籠罩下來。
黎諾反應過來,連忙快走兩步到他身前,“喂——你幹嘛呢,別動別動,誰讓你亂走的,身上的傷才剛包紮好,快坐這。”
她一雙小手攀上他的臂彎,將他往床榻那邊帶。
傅沉歡只是很溫柔的任她施為。
把人安頓好,黎諾忽然意識到什麼,在他面前蹲下,猶豫了一下說:“沉歡哥哥,我之前注意到你的腿……不方便,今天折騰了一天,又是這種天氣,是不是疼了?”
她小聲詢問:“拿熱巾敷一下應該會舒服一點,我……我幫你,你介意麼?”
傅沉歡淺笑,目光中的寵溺清晰深沉。
“殘肢猙獰,會嚇到你。”
黎諾忙道:“不會不會。”
他低聲說:“很醜。”
“別這樣說,”黎諾雙手一起揪住他袖口,輕輕搖一搖,“你不要擔心我,我不會在乎的,只要你自己不介意……讓我看,那我就去拿熱巾了?”
她似乎不知自己撒嬌時,會讓人不知如何抗拒,不知不覺就答應她所有要求。
傅沉歡很輕的點了頭,感覺到黎諾轉身去了桌邊。
她一離開,周身溫度稍稍冷卻。
他微微動了下唇,蒼白的手指無意識蜷縮起來。
胸腔中失了節拍的心跳,一時還未恢復平穩。
方才,她站在房間一角,他只能看清那角落一個模糊嬌小的光團,有一瞬間,他不知為何心頭縈繞著濃重恐慌——幾丈之外的姑娘,應當是在注視他,然而給他的感覺,卻像是她離他很遠很遠,那種距離讓他觸不可及。待下一刻,他叫了她的名字,她答應了,走過來與自己說話,才從那遠方驀然回到他眼前。
也許還是他心疾太深,患得患失。傅沉歡壓下心中隱隱不安,去接黎諾手中熱好的布巾:“諾諾,給我吧。”
“嗯?怎麼啦,不是說好我幫你的嗎?”黎諾有些疑惑,沒有將布巾交給他。
傅沉歡有些歉色:“怎麼能讓你做這些事?方才我一時走神,胡亂應下的。”
黎諾含笑嗔了他一眼,“這怎麼了?你吃了這麼多苦,還不都是為了給我求藥,我照顧你是應該的。”
她再一次在他左腿旁乖乖蹲好,仰頭望著他,“沉歡哥哥,你別想太多,我絕對不會覺得照顧你很辛苦,更不會嫌棄你,真的。”
傅沉歡骨節分明的手慢慢落在自己腿側的衣衫上,那布料被他捏在掌中,他目色略有凝滯。
黎諾探頭看他表情,似乎欲言又止。她眨眨眼睛:“怎麼啦?”
“諾諾……我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見他語氣如此鄭重其事,黎諾微微直起身子:“什麼事啊?”
傅沉歡緩聲道:“此事我從未想過隱瞞,只是你我重逢以來,始終沒有太好的時機讓我對你言明,此刻……我該先說清楚。”
黎諾聽的都不由生出兩分緊張:“哦……好啊,怎麼啦,這麼嚴肅。”
聽出她的緊張,傅沉歡下意識眉心鬆了鬆,他將這件事看得鄭重,那是因為他將眼前的姑娘看的實在太重。
倒不想自己的語氣讓她惶惑,“別怕,諾諾,是我自己的事。”
他微微一頓,“是我的身世。”
黎諾微微睜大眼睛,頓時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諾諾,從前有許多事都不重要,但這件事我不能瞞你。其實,我並非真正的傅氏遺孤,真正的傅家公子在八歲那年便已去世。但他死的冤枉,需要遮掩,收養他的人便想出了替身之法。”
“我……”上面那一段還好說,接下來要說的話,到底還是讓他難以啟齒,“我那時年幼,因與傅小公子容顏相似,便被灌了藥,就這樣糊塗的做了傅沉歡。實則我的身份,比尋常賤籍更要低微的多。”
黎諾一直這樣仰頭看著他,他的面色很平靜,細細說來偶有滯澀,但整體還算平和。
只是,她的目光緩緩落在他捏緊衣角的手上。
——他的手用了極大力氣,手背上條條青筋鼓起,經絡分明,甚至骨節處有些微微泛白。
黎諾心念一動,不知怎麼竟不由自主將一雙小手覆上去,緩緩包住他的大掌。
傅沉歡手一鬆。
幾乎本能地翻轉過來,輕輕握住她細白纖弱的手指。
掌心抓著東西,他飄搖的心暫得安穩,緩緩道:“諾諾,我真正的身份,不過一介墮箱奴罷了。”
話音剛落,他只覺黎諾的手指反握住他,握得更緊。
她清甜溫柔的嗓音傳來:“原來就是這個事,看你說的這樣鄭重,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事。”
“沉歡哥哥,你在擔心什麼?你不會覺得我知道這件事後就會看不起你吧?且不說我本就覺得墮箱奴是一道實在該廢止的刑罰,我從未覺得他們低賤,他們也是人啊。”
她說,“我只看你,你就是你,變了什麼身份都沒關係,我永遠都不會嫌棄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