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想來,其實這也不算是一個徹底的噩夢。因為在夢裡,她並未失去謝無度。
沉重的睡意如潮水一般湧上來,將她緊緊包裹住,謝慈再沒精力細究這話裡的喜歡或許是另一層含義,墜入無邊夢鄉。
從身後傳來安穩的呼吸聲,她睡著了。
謝無度抬眸,聽叫外面雨聲由小又轉大,滴滴答答敲在窗上。這場景讓他想起去歲,也是雨天,只是春雨比之夏雨纏綿,纏綿更撥動人心絃,而今夜的雨,更為猛烈。
他回頭望向綢帳中的人,纖長中指在椅子扶手上輕點了點,料想她後半夜應當無夢,亦或者,全是美夢。
昨夜狂風驟雨,無雙閣花圃裡的花被打得七零八落,一地落紅。有根莖的根莖歪歪斜斜,藤蔓植物亦是狼狽不堪,蘭時與竹時過來伺候謝慈洗漱,路過花圃時叫人把飄落的花瓣都掃了,叫花匠將花圃整理好。
今日謝慈醒得比往常慢了兩刻鐘。她昨夜的確沒再做夢,一覺沉穩悠長,直到今日一早才睜開眼。
竹時將玉盆擱在床側的几上,將方巾浸溼後擰乾,送到謝慈手邊。
竹時睡覺沉,昨夜那樣大的動靜,她根本無知無覺,今日一早推開門,還嚇了一跳。後來從蘭時那兒聽見昨夜打過雷,有些吃驚,問起:“那昨夜可是蘭時姐姐陪著姑娘?”
蘭時搖頭:“王爺過來了。”
竹時一聽這話,便猜測二人應當是和好了。自從那次姑娘險些出事被王爺救回來之後,姑娘和王爺之間便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像是吵架了。
竹時與蘭時是同一批伺候謝慈的,自然也知道謝慈的性子,多半是因著姑娘覺得自己丟人的模樣被王爺看個正著,因而生王爺的氣。不過他們二人感情一向親厚,斷然不可能因此事生分。只是這回姑娘生的氣,還真有些久。
竹時小心翼翼覷了眼謝慈臉色,見她神清氣爽,心裡覺得自己的猜測大概是**不離十。竹時不由鬆了口氣。
謝慈今日穿的是上回擷芳閣從來的新衣,那套如煙似霞的衣裙,擷芳閣將尺寸改好,前些日子才送過來。她挑了套金絲攢珠紅寶石的頭面,與衣裙相配。
待梳洗裝扮完,常寧過來請謝慈去霽雪堂用早膳。謝慈從鏡中望了眼自己,很漂亮,她眼睛瑩潤明亮,應了常寧的話。
“走吧。”
時辰尚早,晨曦自屋頂上投來,簷下還在滴水,葉子上也到處是露水,地上還有未乾的水漬。謝慈抬頭,見不遠處的瓦片被大雨沖刷得乾淨鋥亮。她一瞬恍神,有種昨夜那驚雷都像在夢中似的。
心裡忽然有種感覺,她與謝無度之間的那些尷尬似乎也隨著這場大雨煙消雲散了似的。
她步子輕快,衣裙輕盈地飄過門檻,跨進霽雪堂的正廳,眼眸含著笑意,下巴微揚著,但沒說話。
是在等待他誇讚。
謝無度早聽見她腳步聲,待她身影映入眼簾,唇角微挑,“可是天上的仙子走錯了門?”
謝慈沒忍住笑出聲來,往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仙子陪你用早膳。”
謝無度點頭:“榮幸之至。”
早膳一向清淡,以謝慈口味為主。謝慈今日難得胃口很好,比平日裡吃得多了些。
用過早膳,謝無度要去上朝。至於謝慈,她今日裝扮得這樣精緻,自然不能只悶在府裡,令人套了馬車,出府逛玩,又命人去田府遞訊息,邀請田杏桃出來玩。
因上次蕭羽風的事,如今她出門除了一堆丫鬟婆子,還跟著五六個侍衛,護衛她的安全。因此她一出門,華貴的馬車與一堆隨侍的人,好大的排場。
一至大街上,周遭路人時不時駐足回望。
謝慈見他們頻頻望向自己,不由喜上眉梢,唇角笑意難藏。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自然要叫旁人看看,不止要叫他人看,還要叫他人看痴才好。
她的馬車一路沿著長街行過,沿途的商販與行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得愣住,更是有些人一路追著她的馬車後面。馬車最後停在盛安城最大的茶樓前,謝慈踩著腳凳下馬車,儀態萬方,一身衣裙晃眼。
茶樓中也不時有人探頭出來看發生什麼事,見是謝慈,有些感慨:“這位謝姑娘美則美矣,可惜脾氣太差了,聽聞她還會動手,我可不會娶這樣的女子。”
這話在謝慈踏進茶樓時,剛好傳進她耳朵。
謝慈腳步一頓,朝那說話之人的方向看去。她杏眼環顧一圈,最後定格在那還興致沖沖點評的人身上,仔細打量。
頭髮略顯稀疏,頭頂瞧著似乎有禿頂之勢;一雙眼不知是睜著還是閉著,因為太小了,也分不清楚;嘴巴大而難看,嘴下還有一顆痦子。臉型方圓,肥肉隨著說話時的動作而抖動,至於身材嘛,似乎還沒她高。
謝慈哽住片刻。
見謝慈停住腳步,堂中眾人朝她看來,那說話之人意識到不對,終於停住話音,朝他們望向的方向看來。
背後說人壞話被當事人撞個正著,按理說有些羞恥心的人都會覺得羞愧難當。但那人十分坦然,甚至有幾分沾沾自喜,他竟覺得,這謝慈如此看著他,該不會是對他有什麼意思吧?
他端正坐好,以為自己玉樹臨風一般,理了理自己略顯稀疏的頭髮。
謝慈別過眼,再次哽住。
她緩緩開口:“我真誠地問一個問題,你家中可有鏡子?”
那人被謝慈這莫名其妙的問題問得一愣,這跟他家裡有沒有鏡子有什麼關係?難不成她是想問,他家裡有沒有鏡子,能給她照?她想嫁給他?
“鏡子麼,自然是有的。有許多。”他方才雖說如果是他,可不會娶這樣的女子,但此刻麼,有些改了主意。如果謝慈硬要嫁給他,他也不是不能將就接受。
謝慈點了點頭:“哦——那你為何不照照你家的許多鏡子,看看你自己是什麼模樣?”
她嗤地一笑,眼中的嫌惡盡數顯現,姿態高傲:“你算什麼東西?也敢編排本姑娘。就是全世界的郎君都死光了,你也不配給本姑娘提鞋。晦氣。”
她說罷,提著裙角上二樓雅間。
只餘下一堂鬨笑。
那人終於聽懂了謝慈的意思,原來是在罵他,他漲紅了臉,不服氣道:“她……她這樣的女子,這輩子都嫁不出去!”
眾人看了場熱鬧,沒人理會他的話,很快又各自與各自的親友喝茶閒談。那人待在原地,坐立不安,很快尋了個由頭走了。
謝慈進了雅間,在一旁的竹榻上坐下,田杏桃慢她一步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