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著宮人添水進來,重新淨面梳洗了一番,打起精神。
眼下,她還有事要做。
六局將百花宴名單送了過來,既是她掌宴,自然需由她過目。然待她看完名單上群芳姓氏,細細辨去,不由背生冷汗。
這廂入選的四十人,二十人是西北道高門貴女,一十二人是長安城中以定安侯府為首領的舊日門閥中的女郎,剩的八人之母族,名聲不是太好,與其說是中立派不如說是牆頭草。
六局尚書給她送名單時,莫名還送來了一套筆墨。
說陛下的意思,言她年輕眼光好,且由她先挑選勾畫,屆時蘇貴妃和德妃在場,亦可讓她們著重細看。
碩大的東宮,還能沒有一副筆墨嗎?
初時,裴朝露還覺奇怪,眼下便也明白了。
尤其是尚書奉給她硯臺時,特地將硯臺背後一處字跡予她看。
上面是個“六”之。
她揀著那支兔毫,蘸過一起送來的朱墨,看著筆梢色澤,又再次細看名單姓名。
西北道二十位女郎的名字,乃是朱墨所寫,其餘的都是尋常硯臺磨製。
加上那方刻“六”的硯臺,便是陛下給她的暗示。
讓她為李慕擇選西北道貴女。
或者,換句話,讓她說服李慕同西北道結親。
李慕為皇子,婚姻之事,原是天子一道賜婚聖旨便可。今日卻要轉借她之手,當是陛下從李慕退婚的舉動中知曉了他的心思。
自己不想同兒子鬧僵,便要她來做說客。
天下大,大抵她是他唯一願意聽從的人。
雖說西北道各高門早就個個盯著李慕的後院,無需天子令,亦願意送女兒入齊王府。然陛下卻要多此一舉,當是在給李慕貼金,亦是另一種變相的示好。
而這裡的示好,是對的她。
誰都知道,若是哪位皇子能一下得到如此多邊地門閥的支援,便是妥妥地皇位繼承人。天子如此行事,無非是在無聲地在告訴自己:
他允李慕上位。
自然李慕上位後,要行何事,都與他無關,即便是為裴氏翻案。
換言之,在他有生之年,絕不可能推翻自己的立案。
這是一重意思。
另一重當是陛下不想做這個惡人,明明是他自己為李慕擇了西北道高門,卻將硃筆送來承恩殿,如此他大概能向蘇貴妃好交代些,左右這些人不是他擇選的。
裴朝露握著手中兔毫,只覺氣息翻湧,眼前陣陣暈眩,重影疊疊,喉嚨間更是湧起一股股噁心感。
他是知道裴氏冤枉的,甚至知道自己的錯誤,卻半點不願承認。
七萬人性命,竟比不上帝王一張臉面。
何其虛偽!
“太子妃!”蘭英奉茶上來,見她渾身發抖地握著硃筆,滿頭都是薄汗,一雙虛合的眼睛更是通紅一片,強忍著大顆淚珠盈在眼眶內。
“太子妃,您怎麼了?”
“太子妃——”
“本宮沒事。”裴朝露緩過勁,回過神來,目光卻還落在那名單上。
聯想近日宮中司天鑑所言,還都舊土,若遇新生,當是祥瑞臨朝,大郢當迴歸往昔之鼎盛。
李濟安遂趕著給兩個兒子充實後院,以子嗣當祥瑞。
大抵待新的生命出生,生生不息,代代流傳,歷史的車輪往前走去,便也無人還會在喜悅中想起往昔的悲劇。
便是想起,誰還願意再提?
無人再會念及冤死的亡魂,亦無人再會為蒙冤的生者撥開雲霧,見得天光。
裴朝露合了閤眼,將名單合上,只覺疲憊又無助。
湯思瀚逃脫後,李慕的人手自還在搜捕,但始終沒有蹤跡。李禹亦不會放棄截殺,只是也絲毫聽不到半點訊息。
她不知這樣的境況是好還是不好。
李禹處沒有音訊,代表人還活著,自然是好訊息。
然李慕處亦沒有回應,便又如追魚入海底,只覺挫敗。
加之今日天子傳達的態度……
何時能抓獲湯思瀚?
又該如何破了此間局面?
裴朝露看著面前名冊,只覺整個人又悶又堵,模模糊糊中竟又開始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