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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個卑微的電氣配線工程公司的製圖工,直到今天的這一刻,都克勤克儉、認真工作,年輕的時候雖然是有過那麼一些厭世而憤世嫉俗的時期,也經歷過幾次挫折與變節,即使如此,我一次也不曾背離人倫,更非不三不四之輩,我強烈地如此自認……
不,我這不是在自豪炫耀我有多麼誠實耿直,也不是在老王賣瓜,自賣自誇。我毋寧只是想說我是個隨處可見的凡夫俗子,是個平平凡凡的無辜百姓罷了。我是個人畜無害的草民。
不不不,或許連草民都不及。我甚至覺得就算自貶為無能都行。
我是個無能之徒。
為何這樣一個無能的凡人,非得遭遇這麼悽慘的事?我實在完全不懂——雖然有點拐彎抹角,不過我只是想表達這件事罷了。
善良到近乎愚鈍的我會碰到這麼悽慘的事,全都是那個偵探害的。
那個偵探——就算這麼說,大部分的人也不曉得我在說誰,但那個偵探只能說是那個偵探。除了小說之類出現的名偵探以外,活生生的偵探,我就只知道那個人而已——不,當然還有其他偵探,可是既然已經認識了那個人,對於跟蹤外遇老公、調查結婚物件品行,做那類工作的被稱為所謂偵探的各位人士,也只能用別的職名去稱呼了。
那個偵探。
神田,玫瑰十字偵探社。
偵探——榎木津禮二郎。
他非凡。
他跋扈。
他目中無人。他天真爛漫。他倨傲不羈。儘管如此,卻又眉清目秀,腰纏萬貫。頭腦是否聰穎我無從判斷,但他是個當機立斷、說做就做的人。
同時……
他令人無法理解。
榎木津這個人毫無常識可言。
大部分時候都搞不懂他在說什麼。他的狀態經常是狂躁的,語言經常是痙攣的。而且對榎木津而言,別人通常只分三種。
敵人。
奴僕。
<b>無所謂</b>的人——就這三種。
榎木津對於無所謂的人,是徹底地漠不關心;並非忽視,而是完全不放在眼裡。不管是在他面前唱歌跳舞還是切腹自殺,無所謂的人不管做什麼,都沒辦法被他看進眼裡。另一方面,一旦被榎木津認定是敵人,就會被他徹底消滅。榎木津會進行猛烈的攻擊,將對方打到體無完膚,徹底殲滅。不管對方多麼十惡不赦,也會教人忍不住可憐起來。然後……
對於奴僕,他強制要求絕對服從。他根本不把人當人。不,應該是當成人,但那傢伙本來就把別人看成比自己更低等。
我覺得這種人太過分了。
與榎木津立場相等的人——也就是能夠與那個奇人平起平坐的怪人——這樣的人我頂多只想得到三個。其他的不是被當成無所謂的人,就是奴僕。
我的情況,一開始應該是無所謂的人,但意識到這一點時,我已經被升格——不,降格到奴僕,真是麻煩透了。
我蒙受了極大的麻煩。
說起來,我覺得榎木津這種人當偵探,這件事本身就夠怪的了。
出生於華族之家,又是財閥大少爺,過著豐衣足食的日子。被奇特的父親施以帝王學教育,在帝國大學求學,擔任海軍青年將校立下種種武勳——真是人人稱羨的華麗人生。
為什麼這樣一個人在復員之後,非得選擇偵探這種鬼職業不可?
我想這在世人眼中,是個莫名其妙的經歷。他可是財閥龍頭的公子。平常的話,應該會選擇不同的道路,即使不願意,也會被逼著走上符合身份地位的道路吧。如果他想遊手好閒,他的立場也可以讓他優遊度日,如果想逞威風,待在大公司上層,想怎麼威風就可以怎麼威風呀。
明明可能做得到這些,為什麼偏去當什麼偵探呢?
為什麼沒有一個人阻止呢?
哎,據說人有選擇職業的自由,不管前華族要當偵探還是前士族要賣豆腐,都是個人的自由啦……
不過就榎木津來說,他成為偵探的理由也非常不把人放在眼裡。
榎木津好像不是喜歡偵探,也不是想要當偵探。
榎木津這個人似乎擁有一種荒誕離譜到了極點的體質,能夠以視覺認知他人的記憶。他會選擇偵探作為職業的主要理由,是出於他的體質,所以這動機可以說是豈有此理吧。
不,我是說真的。我甚至覺得這對其他偵探真是太過意不去了。不過……我也沒理由替他道歉啦。
我跟他沒關係。我是個配線工程的製圖工。我是個正常人。
就算是這樣,這世上有這麼奸詐的選擇職業的理由嗎?
我覺得沒有。
這種事可以行得通的話,對世人——不,對神佛都太過意不去了。
可是就榎木津來說,他應該丁點兒內疚感都沒有吧。
榎木津禮二郎就是這樣一個人。
因為這樣,榎木津不調查也不搜查,不跟蹤也不推理,是個啥都不幹的偵探。
他大抵上不是在睡就是在玩,要不然就是在作亂。
就算委託人來,他也不聽人家說話,就算聽了,他也不記得。像我,光是要他記住本島這個簡單的姓氏,就花了好長一段時間。最近,他好像總算是記住我的姓了,名字卻還是記不住。
我的名字明明那麼普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