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小小直殿監的七品太監,他也敢?”
柳宮正怒極一掌擺在几上。她乃五品宮正,確實有資格說七品太監為‘小小’,可事實上直殿監司掌宮廷各處灑掃之事,除過各宮的太監宮女,所有做灑掃的都由他們管,看似權柄不大,可對現在的宮女所來說,卻是沒能力置喙的。
尚宮局六局一司盡皆被撤,最高一級的尚宮已被除名,只剩司掌宮女戒令責罰的宮正司女官、也是掌管如今宮女所的柳宮正。
柳宮正看似氣得厲害,實則有些色厲內荏了。
“我知道說這些你也心煩,可我卻不能不說,多少你心中也有個數吧。這次我們運氣不錯,也算是無心插柳,坤寧宮竟留了四五個我們的人……這些人別的不說,至少一點,乾淨,比劉翠玉送去的乾淨,也能聽使喚,也算那新後有眼光……是用,是伏,皆由你說了算……
“……昨日是雨嫦,今日是雪娥,明天又不知是誰……沒有一個安穩的庇護,那些孩子們只怕以後都要遭那些老閹奴們的糟踐……我們是老了,也不知道還有幾年能活,只苦了那些後來的人……”
柳宮正看著陳姑姑離去的顯得有些蒼老的背影,摸了摸鬢角的白髮,不知過去多久,她喃喃道:“再等等,等等……”
*
等什麼?
這句話一直含在侍書心中未問出口。
直到又是新的一天,晚香像以前那樣去慈寧宮請安、回宮,一切如常,臨到中午的時候,又有人給侍書遞了話。
“安貴人去齋宮了。”
齋宮位於皇宮的東北角,不在後宮的範圍內,臨著仁壽宮正後方。
此地由建仁帝經營多年,不像是皇宮,反倒像道觀。其內殿宇巍峨,飛簷翹角,古木森森,殿門前石階之下立著兩個大圓銅鼎,殿門上匾書‘玄天萬壽’。
正是齋宮,又叫萬壽宮。
齋宮分為了三大殿,其中前殿供著三清,中殿乃建仁帝修煉閉關的場所,後殿為煉丹之地。由於煉丹多需木柴,建仁帝又讓道士們煉得勤,齋宮裡平時總是充斥著一股焦糊之氣。
不過昨日夜裡下了雪,今日屋簷草木上籠罩了一層薄雪,倒是沖淡了這股味道。
中殿,建仁帝一身道袍從內殿步了出來,他約莫五十多歲的模樣,生得清瘦冷峻,髮色已是灰白,披散在肩後。臉色似乎不太好,籠罩了一層暗色,眉間有川字紋,整體顯得很嚴肅。
“恭喜陛下,賀喜陛下,此一番神功大成有望。”
建仁帝顯然是高興的,薄薄的嘴角噙著一抹淺笑,抬手叫了起。
“服侍朕更衣吧。”
榮慶弓著腰領命,拍了拍手。
不多時,從幔帳之外走進來一行太監,手捧著托盤,其上擺放著一應物什,有水壺、水盆、龍袍、帕子。
別看在齋宮裡建仁帝穿一身道袍,出了這齋宮卻是不行了。到底是一國之君,雖許多人非議建仁帝沉迷修道不理朝政,但皇帝的尊榮和體面還是要的。
“最近可是有事發生?”
榮慶略微一沉吟道:“倒也無甚事發生,就是陛下多日未出齋宮,太后許是掛念,讓人來問過。另外——”
“另外什麼?”建仁帝抬手讓小太監服侍穿衣,睨了他一眼,“怎麼說起話來猶猶豫豫的,這倒不像你。”
榮慶忙弓腰笑了笑,道:“安貴人許是知道陛下今日會出關,便侯在殿外想向陛下請安問好,已經等得有些時候了。”
建仁帝哦(二聲)了一聲,突然笑了:“看來這萬壽宮裡倒是出了吃裡扒外的人。”
明明他人是笑了,榮慶的脖頸卻扎得更低了。
這萬壽宮可是建仁帝的地方,對建仁帝來說,甚至比乾清宮更為私密。他什麼時候會出關,萬壽宮以外的人不可能會知道,如今卻有人收好處往嬪妃那兒遞訊息。
“都是奴婢辦事不利,才讓人鑽了空子。”
建仁帝一擺手道:“怕什麼?朕今日心情不錯,就不罰了,這事你去處理,以後不可再犯。至於安貴人——”
他頓了下,“讓她回去。”
榮慶鬆了口氣。心裡慶幸自己之前把安貴人點了出來,本來按理說他不該多嘴,至少不該把安貴人點出來,可安貴人這一來,明擺著是他手下出了錯漏,死貧道不如死道友,那還是死道友吧。
於是齋宮外,一身精心打扮的安貴人遭到了無情的驅逐。
“安貴人您可趕緊走吧,這可不是您能來的地方,別連累咱受罰。”傳話小太監陰陽怪氣的,臉色也十分不好。
安貴人自打進宮後,因為有張賢妃護著,又有太后的另眼相看,哪裡受過這種冷眼,貝齒咬著朱唇,眼看著眼眶就紅了。
“公公……”
……
寒風陣陣,空氣裡含著一股沁人的涼意。
殿門大敞,一旁的太監們俱是縮著脖子,唯獨榮慶低頭哈腰陪著建仁帝身邊,口裡唸叨著要加件大衣裳。
建仁帝置若罔聞,只是看著遠處的宮門外,那一點醒目的海棠紅,海棠紅一旁的是道深藍色的背影,卻是太監的慣常服飾。
榮慶眼見勸了無用,順著建仁帝的眼神看過去。
他微微怔了一下,沒有說話,偷眼去瞧建仁帝的臉色。
建仁帝臉色看不出喜怒,許久,才道:“朕記得樂安郡主就喜歡穿海棠紅,皇后說,較紫紅淺一些,較桃紅又深一些,粉粉嫩嫩,正配這般年歲的女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