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長鶯飛,正是三月天。
文華殿前的海棠開了,層層疊疊,燦若彩霞。
女童甩了丫頭跑出來,藏在海棠樹下面,跳著扯那垂下來的花纓子,她扯了一把又一把,才擇出一朵稍微整齊的、帶著枝杈的海棠,往頭上別。
一別沒別住,再別還是沒別住。
一隻修長的手伸了過來,拿下她手裡的海棠,替她戴上,笑道:“小香兒也知道愛美了。”
女童轉過身,抬頭就看到身穿淡黃色錦袍的少年。
他頭戴烏紗翼善冠,腰間懸著一塊上等的龍形羊脂白玉。年紀並不大,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生得面容俊秀,身形修長,氣質和煦,格外有一種從容有度的氣派。
“你怎麼跑到這兒來了,身邊的丫鬟和宮人呢?”
“太子哥哥。”小小的她,臉上充滿了被逮住懊惱。她只想到文華殿的海棠肯定開了,卻忘了文華殿是太子聽筵和觀政之地。
“是不是又頑皮了?”太子微笑喟嘆,伸出手,“走吧,我帶你去找母后。”
女童頓時又樂了,笑眯眯地牽上大掌,任他領著她走。
“太子殿下。”
是位穿著官袍的老臣。
“我送郡主回坤寧宮,等會就歸。”
這老臣臉上明顯寫著不敢苟同,似乎在說尋個太監送也並無不可,太子卻沒有說什麼,只是點點頭就走了。
路上,太子對女童道:“下次別再偷跑出來,小心碰到壞人。”
“宮裡頭也有壞人?”女童先是疑惑,再是蹙起眉,“若有壞人讓太子哥哥和皇后姑母將他攆走,他就不能欺負香兒了。”
太子一愣,旋即笑著搖了搖頭:“真是個小丫頭!太子哥哥說的話,你記住就行了,若真是碰到壞人,太子哥哥和皇后姑母又不在,你又該怎麼辦呢?”
“怎麼可能不在……”
……
等晚香醒來時,她依舊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其實整個過程中,她並沒有完全昏迷,她身體上的疼痛和折磨她都知道,只是到後來被燒得昏昏沉沉,一直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
這期間她做了個夢,夢到了太子,此時即使回想起來,她也分不清到底這事是曾經發生過,還是隻是她的做的一個夢,畢竟她夢裡的年紀還太小。
“娘娘!”
是司棋的呼聲,可最先映入晚香眼底的卻是問玉。
他的臉與以往沒什麼不同,只是眼睛——本來琥珀色澄淨的瞳子,如今卻是烏鴉鴉的,像是裡頭蘊藏了暴風驟雨。
“問玉?”
“娘娘,你感覺好點了嗎?”
不及二人說話,守在外頭的幾個太醫便都湧了進來。
望、聞、問、切,晚香甚至被要求張嘴露出舌苔給人看,太醫這才宣佈皇后娘娘算是脫離了危險,不過太醫院開的藥還得繼續喝,並且要休養一陣子。
太醫離開後,抱琴端著一個托盤過來。
上頭放了兩碗藥。
晚香被扶起喝了藥,苦得她是皺眉皺臉,眼淚都快出來了,可負責喂藥的是問玉,他看似與平時別無不同,甚至看起來也輕手輕腳的,可手下的力量卻不容忽視,讓晚香有一種他在故意灌自己藥的感覺。
她覺得有些委屈,大抵也是太過虛弱,不免眼淚汪汪地看了他一眼。
問玉半垂著鴉羽似的睫毛,沉聲道:“娘娘這次受了不少苦,現在雖醒了,但並不代表好了,所以這藥必須喝。”
所以你就灌我藥了,連喘口氣兒的機會都不給,一喝就是兩碗?
晚香正要抗議,嘴裡被塞進一塊糖。
是杏仁糖,甜滋滋的,那股苦澀的感覺頓時少了不少。
再看他暗沉沉的瞳子,想到之前她做的事,頓時委屈沒了,反而有些愧疚。這種愧疚,在看到周遭站著的侍書等人紅腫的眼睛後,終於達到了頂峰。
當時她要做的事,是沒告訴侍書等人的,就怕她們知道真相阻止,或是在人前顯露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