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麼說吧星子……”黎悅用平和的語氣道，“我在李家是有自己的房間，不是雜物房，而是一間敞亮的房間，如果我回去黎家，你能把你的房間讓給我，換你去睡雜物房嗎？”
“我……我……”能這個字卡在了她的喉嚨裡，說不出來。
黎悅接著道：“我在李家，我娘也就是先進哥的娘，她憐惜我前頭十六年養的不好，身體很虛，所以每天一個水煮蛋給我補身體，而在黎家只有你有這樣的福利，如果我回去黎家，你能把這個福利讓給我嗎？”
黎星沉默了。
黎悅繼續道：“我在李家可以去上學了，而在黎家，只有你可以去上學，如果我回去黎家，你能把上學的機會讓給我嗎？”
黎星看著黎悅，隱隱約約間，彷彿明白了一些以前從來沒有想過的東西。
但黎悅的話還在繼續：“我在李家，和我娘是分開做家務的，我割豬草她洗衣服。如果我回去，我不求像你一樣不做家務，但是我能只割豬草，不做其他的家務嗎？”
黎星的眼睛紅了，聲音帶著哽咽：“對不起大姐，對不起……”
黎悅搖搖頭：“你沒有對不起我，人生來都不是平等的，出生的時候選擇在誰的肚子裡投胎，就註定了她可能會走怎樣的路。星子，你是一個好姑娘，但是你知道嗎？你要念書的時候，我在給家裡割豬草；你要洗澡的時候，我在給你燒洗澡水；你可以睡懶覺的時候，我在給你洗衣服。我想你是見過我燒水、割豬草、洗衣服的樣子的。但是，你想過和我一起割豬草、一起洗衣服、一起燒水嗎？如果沒有，那麼現在叫我回黎家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對不起對不起，大姐對不起，我都知道，我都看見的，但是我……”但是她什麼都沒有做。
黎悅道：“星子，我從泥潭裡爬出來，好不容易到了岸邊，我又怎麼會回去呢？除非我想埋進泥土的深淵裡，然後讓自己躺在那裡。我在黑暗中前進，好不容易找到了光明，我想抓住那一束光，讓我的未來一直明亮下去。但是，我依然謝謝你。謝謝你在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為我爭取過希望。謝謝你在我偷偷喝你蛋羹、吃你東西的時候，沒有向你奶奶告狀，謝謝你在今天還會擔心我這個姐姐。”
“大姐……”黎星眼淚直流。
黎悅拍拍她的肩膀：“星子，你回去吧，我知道你奶奶對你好，你想來求情，但是她對我不好，黎家全家，除了你之外，所有人都罵過我，都看不起我。所以……”
“我不求情了。”黎星彷彿一下子長大了，“對不起，雖然我的對不起幫不上忙，但是對不起。”黎星說完，朝著黎悅彎腰鞠了一個躬，然後跑開了。
黎悅也沒有多想，黎星離開了，她就乾脆坐在番薯地等著上工。
“黎悅丫頭啊……”突然，一道聲音從一邊的草叢中傳來。
黎悅轉過身：“嬸子，您在這裡啊。”巧了，是陳大娘。
陳大娘是來摘番薯藤的，番薯豐收了，村民們喜歡摘番薯藤炒著吃，味道還不錯。只是摘番薯藤的時候，她有些尿急，又懶得再跑回家，所以就在草叢裡解決了一下，這裡有草有樹當著，只要不特意過來，也看不見。卻哪裡知道，聽到了黎悅和黎星的對話。一時之間，陳大娘感觸很深。
陳大娘之前就對黎悅抱著觀摩的態度，如果黎悅能唸到初中畢業，且沒有亂七八糟的事情發生，也沒有其他合適的姑娘出現，那麼她就會選黎悅。如果黎悅能唸到高中畢業，且她的為人處世不是個麻煩精，那麼陳大娘肯定會定下她。
但是現在，聽了黎悅對黎星說的那番話，她就決定不反對兒子和黎悅處物件了。這丫頭說話調理清晰，做事情干脆利落，且也不是那等爛好人。陳大娘還是頗欣賞這種性格的。說句實在話，妻賢夫禍少，陳大娘前面條條框框的條件，都抵不過一條，兒媳婦聰明最重要。雖然她前頭的四個兒媳婦不怎麼聰明，但不是惹事的人。
陳大娘對黎悅露出一個越看越滿意的笑容：“悅悅啊……你娘是這樣叫你的吧？那我以後也叫你悅悅？”
黎悅：“……您怎麼叫都行。”這張看上去不好相處的臉，此時泛起慈祥的笑，看上去還有些奇怪。但是末世五年，她什麼人沒見過，也看得出陳大娘眼底的真誠。
陳大娘來到她旁邊的草堆上坐下：“悅悅啊，你今天給小五的果子可真好吃。小五孝心，給我幾個嚐嚐。”陳大娘自覺的找著話題，她如果想說話，那絕對就不會冷場。
“那是我從山上找來的野果子。”黎悅輕聲細語的解釋，“以前在黎家吃不飽，我就會上山去找野果子，有一次看到了這種果子，又實在餓，所以我就吃了。當時還想過，如果能毒死自己，那乾脆毒死算了，免得還留在黎家受苦。可是後來我不僅沒事，這果子又好吃，於是我就經常去摘這樣的果子了。我當時啊，為了不想這果子被人發現，免得大家都搶著去找，我都不敢摘下山。”
陳大娘很是認同：“有好東西當然自己藏起來了，你這做法是對的。”
黎悅笑道：“嬸子喜歡的話，我明天上山割豬草的時候給您帶一些來。不過紅的被我摘的差不多了，明天估計還能摘上小半斤。”
“不用不用……”雖然這東西好吃，但是陳大娘也不會要小姑娘以前的救命糧食。
黎悅道：“要的，就當是我付給陳瑞的教書費啦。”
“教書費？這話啥意思啊？”陳大娘好奇。
第23章
黎悅解釋：“我現在不是在唸小學三年級嗎？但三年級的知識我已經全部學完了, 所以每次去上學的時候，等老師下課後，再給我補習我四年級的知識, 這樣一來，等我把四年級的知識學完, 我就直接跳級考五年級了。但是今天我同陳瑞聊了這件事之後，陳瑞說如果有不懂的知識可以問他, 我就想著，陳瑞是大學生嘛，教的肯定比學校的老師好，如果我這段時間請他教書的話，就不用學校浪費時間乾等老師下課了, 您看可以嗎？”
聽黎悅誇自己兒子，陳大娘心裡就高興，她十分贊同道：“哪有什麼不可以的？小五是大學生, 肯定比小學老師好。”
黎悅順著道：“那我中午回學校跟老師請個假，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就來嘮叨了。”
“這算什麼嘮叨的。”陳大娘不以為然道，見黎悅有這份上進心, 她高興還來不及呢。“悅悅啊, 那你考上初中之後, 接下來還考高中、考大學嗎？”
黎悅：“肯定要考的，我想當工人，當工人首先得認識字，有文憑啊。”話雖如此，但考大學是是不用想了, 等到66年考高就停止了, 66年黎星剛好參加高考, 然後也沒了希望。
現在國家的學制是按照1951年釋出的《人民政府政務院關於改革學制的決定》，小學六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等到了69年開始，至77年之前，實行五二二學制，也就是小學五年、初中和高中各兩年。不過，在58年的時候，由於一些特殊的形勢影響，國家也提出了學制試驗改革，有些地方不再遵從六三三，以及後面的五二二。有的地方實行五三二十年制，有的地方實行六三二十一年制。
而這邊的話，是五三三十一年制。
陳大娘嘆氣道：“當工人好啊，咱們這農民過的苦啊，想吃快肉都沒有肉票，不像城裡人每個月還有福利和商品糧，但是當工人得自己有本錢。”
黎悅笑著附和：“那從我們這一代做起，我們努力掙錢，讓孩子們每個人都能去唸書上學，然後考初中、考高中、考大學，再吃上鐵飯碗。”
“可不是嘛……”說起孩子上學，陳大娘就想到了自己的孫子，“我們家華東下半年就二年級了，可成績不好。”然後她又說到了陳瑞，“小五生的晚，他出生的時候，四個哥哥最小的都能撿柴挖野菜了，最大的可以去地主家放牛了，那個時候啊，家裡是真窮，家裡的錢都給他爹看了腿，後來他大哥去地主家放牛了，從地主家賞到的好東西，都進了小五的肚子，沒辦法，剛出生的孩子不能虧待。那是建國前了，他出生在46年，那個時候鬼子兵才離開我們的國家，大家的條件還沒有現在這樣好，家裡沒地。所以半大的小夥子只能往有錢人家送，就是當個下人能填飽肚子也好。小五剛出生的時候，連五斤都沒有，整個人很瘦的讓我害怕的不行。那個時候他爹已經斷腿了，家裡這樣的條件，我也沒有營養給自己補身體，所以他生下來就瘦了。
不過那個時候我養了雞鴨，用雞蛋去換大米，把大米熬成米湯給他吃，才把他養大的。他小的時候不愛說話，整天和他爹在一起，他幾個哥哥都要幹活，沒辦法帶他。
等他會走路的時候，新國家成立了，我們的日子也熬出頭了。”說起那個時候，心酸的想哭，也好在日子撐過來了。
黎悅好奇：“那您怎麼會想到送陳瑞去唸書呢？”
說起這個，陳大娘有些驕傲道：“這得多虧了我，小五出生後一直沒有正經的名字，就小五小五的叫著，反正他還小。後來新國家成立，村裡統一人口登記戶口，小五這才要上戶口了，可也不能叫小五吧？當時什麼大牛狗蛋都想過，但別人家也有大牛狗蛋，後來我拿了兩個雞蛋，去找了有學識的人給小五取名字。
那人取名字也特別有趣，他拿了一張紙出來，然後撕成好塊，在每一塊上都寫上一個字，隨後放在小五的面前，讓小五自己選。他放好字的時候，還對小五說這個字年吉、這個字念瑞……還有的我也不記得了，然後小五就指著紙張把他念過的字都念了一遍，那個時候小五才五歲，從來沒有念過書。當下那人就對我說，小五是個讀書的料子，所以我就送小五去唸書了。我當時想著，我五個兒子，總不能個個都當泥腿子吧，但凡有一個出息了，以後對其他的兄弟來說也是好的。
事實上，小五的確是唸書的料子，從初中開始，他的學費就不用我操心了，因為成績好，學校還給獎金了。”陳大娘的眼睛有些紅了。別人都說她兇，她難弄，可那個時候她不兇，不難弄，她一個婦人帶著四個男孩子和一個斷腿的男人怎麼過日子？再後來小五出生後，家裡多了一張嘴，又怎麼過？
黎悅是沒辦法想象那個時候的日子的，但是她能體會那種辛苦。在末世的時候，她也是這樣過來的，哪怕後來強大了，可她也過的苦，心裡苦。
“悅悅、陳家嫂子……”李母的聲音從前頭傳來，她牽著大寶小寶過來了，一起的還有其他的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