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歸慈閉了閉眼睛。
這就是他對整個渡越山都沒什麼感情的原因。於他這種天生便對旁人惡意敏感些的人而言,他在渡越山一日,就是在承受一日非人的折磨。
好在他馬上就能離開了。
沒有了鶴月君這個籌碼,他的好師父巴不得他早點滾蛋。
不過對同門們討論出的結果,謝歸慈是不太放在心上的。
旁人不知道,他這個頂著江燈年殼子的還不知道麼?他和大名鼎鼎的藏雪君薛照微半分交集也沒有過,哪裡有機會結下什麼仇什麼怨?
多半是世人以訛傳訛而已。
當時鶴月君與謝歸慈青梅竹馬、指腹為婚,不幸少年失散終於破鏡重圓的離譜流言不也是這麼來的?
其情節跌宕起伏、催人淚下,要不是謝歸慈本人就是主角,恐怕都要為了這蕩氣迴腸的故事感動一回。
謝歸慈不當回事,旁人卻不知他不當回事。
“你別擔心。從未聽藏雪君親口承認過他和鶴月君有什麼恩怨,想來多半是世人的誤解。就算有什麼恩仇,如今鶴月君已死,你不過偶然同他有過一段婚約,藏雪君再如何也不會同你計較。”
是謝宥。
謝歸慈名義上的師父昱衡真人最寵愛的小師弟、所有人心目中最合適的下任首徒人選。
他不知何時走到謝歸慈身側,壓低聲線,溫柔地開口安慰他,言辭間多有親近之意。
謝歸慈沒理他。
謝宥於是又說:“藏雪君雖然不近人情,但是個正人君子,不會拿你撒氣。”
“如果藏雪君要拿我撒氣,難不成你還能出手救得了我?”謝歸慈語調冷冷淡淡地反問,
謝宥:“師兄何必如此同我置氣。”他語調裡透露出無奈,一種好像拿謝歸慈沒辦法的寵溺。
謝歸慈一聽渾身都開始不舒服,微微偏頭轉過視線,直到眼角餘光完全看不到謝宥的臉,他才稍微鬆一口氣。
“你說完了嗎?需要你關心呵護的師兄師姐們在那邊,你走錯地方了。”
“師兄。”謝宥伸手欲要去抓他的衣袖,被謝歸慈輕輕一避,落了個空。
謝宥半眯起眼睛。
他近日修為又漲了一個大境界,按理說不可能在謝歸慈毫無防備的情況下連衣角都碰不到。
但看謝歸慈似乎一無所知的模樣,又好像一切只是巧合。
他剛好抓了個空而已。
把原因歸於巧合,可被如此嫌棄拒絕,謝宥心裡頭還是有幾分不快。
雖然也不是第一回 ,可每次謝歸慈做出來的行為總能把謝宥氣到。
難道僅僅只是做錯了一件事,過去對他的種種呵護與照顧便要全盤收回嗎?
師兄……未免太狠心了。
謝宥眼神陰鷙,閃爍著冰冷的光。
謝歸慈不管他心中諸般滋味,徑自走到了離謝宥最遠的另一個角落裡。
既然謝宥不走,那他走。
謝歸慈才懶得為了這種小事自找不痛快。
要不是不想給昱衡真人事後找藉口發作,平白無故耽擱他時間,謝歸慈都想現在轉身就離開。
只可惜但凡人間話本里頭即使自己不主動找麻煩,麻煩也會自己找上門來——就如此時此刻的謝歸慈。
大殿十六扇鯨骨雕花門次第開啟,白玉石鋪就的地磚上亮起渡越山的宗門圖騰,緊接著鐫刻其中的陣法迅速轉動,一陣接一陣迸發出柔和耀目的白色光柱,房梁之上懸掛的八角琉璃燈清脆作響,隨即渺渺猶如天上仙音的曲調在眾人耳邊響起。
眾弟子紛紛露出沉醉其中的表情。
謝歸慈挑了下眉,居然連這個都用上了,看來果真是那位藏雪君大駕光臨。
——
這是渡越山待客的最高規格的禮節,非遇仙門大能不出,做足了排場,是渡越山的重要臉面之一。
這禮節花裡胡哨,卻沒什麼實際性的用途,每年還要花費大量靈石維護運轉。聽說原本也是個能讓宗門弟子受益的陣法,不過後來的渡越山山主都不精通此陣,不懂如何修復維護,一代一代傳下去到昱衡真人這一代,除了充門面也沒什麼其他用處。
昱衡真人好面子,也樂意出這筆錢。
他想著的時候,鼻尖忽然傳來一陣冷淡的桃花香,與尋常輕佻豔薄的桃花香氣並不同,這香氣像是枝椏上一捧新雪,疏淡中透著徹骨的冷意。
雪後桃花。
謝歸慈腦海中無端冒出這麼個詞來。他微微抬了抬眼,朝門口看去。
一襲白衣如雪的青年正跨過殿門,謝歸慈最先看見的是他手中一柄通體光寒的長劍,劍鋒光華,是難得一見的好劍。其次他才將視線落到薛照微本人身上,滿頭烏髮整齊束起在玉冠中,身姿筆挺,目不斜視。雖然沒有渡越山那些長老一貫看人的傲慢,但彷彿天生就有種居高臨下的壓迫感,其威儀令人不可逼視。
謝歸慈覺得這或許要歸因於他的眼睛,這位高高在上的藏雪君看人看物的時候像是霜結雪凍,冷而冽。就好像這天地之間沒有什麼東西能夠入他的眼睛。
薛照微發現了謝歸慈不加遮掩的視線,冷冷地掃視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