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彧的臉上有那麼一瞬的疑惑,但很快消散,他拱手施了一禮,溫和笑道:“女郎安好。”
荀郭兩家世居潁川,作為年輕一輩中最出色的兩人,荀彧與郭嘉自幼相識,同遊同讀,關係密切,當然也知道他有郭懿這個妹妹。
不過女子長居閨閣之中,深居簡出,輕易不會與父兄之外的男子會面,郭懿又是久病纏身,多年沉痾難起的,更不會為人所見了。
在荀彧印象中,這是個體弱多病的孩子,只數年前見過一面,那時她才垂髫之年。
簡單來說,就是不熟。
“聽聞女郎大病新愈,還要多保重身體才是,”荀彧還是有禮有節地問候,言辭從容,足有世家公子的風範,又揖了一禮,“彧有要事與奉孝兄相敘,容先失陪。”
說罷他推門進了屋裡,再將門輕關上,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郭懿愣在原地,心道:很好,這個家他比我熟。
不想打擾潁川雙花的洽談,畢竟她想成之事不急在這一時,只能徐徐圖之,郭懿轉頭坐在廊下,日光漸漸暖了,倒也不冷。
和暢輕盈的風裡,冷松香的味道還未散去,不同尋常香料的濃重,這股香意輕輕撲入鼻息,恰如其分,沁人心脾之間,讓人如觸泠泠不化的白雪。
郭懿曾覺得“荀令衣香”之詞,應當是因著荀彧的品行才學,為他加的溢美之詞,如今才知不是虛言。
她在這坐了半晌,屋裡談話的人才終於被送出門了,從後堂到前廳一路,都還能隱隱聽見郭嘉的笑聲,可見兩人相談甚歡。
他們幼時一起讀書時,應也是這般景象吧,一個灑脫恣意,一個清正守禮,郭嘉總在耳邊問荀彧要不要喝酒,荀彧常約束郭嘉好生修身養性,秉性截然不同的兩個少年,卻也結為知己好友。
將荀彧送出去,轉頭回來時郭嘉才看見自家妹妹倚坐在拐角欄杆處,眼神張望著,似乎是在等他。
又見郭懿衣裳單薄,不免嘮叨,“這樣坐在風裡,可要受涼了。”
郭懿故意同他玩笑道:“那阿兄還不快請我進屋裡坐,讓我在這裡白白晾著。”
“竟是我的過錯,”郭嘉無奈搖頭笑,“我在外自認辯才無礙,家中竟拿你無法。”
“我知道是阿兄容讓我。”郭懿笑盈盈,跟著郭嘉到了屋裡。
郭嘉房屋內,繁雜的帷幔屏風一概沒有,寬敞明亮,陳設輕簡。臨窗而置的一方曲腳几上,擺著烹茶所需的碗盞佐料之類,案腳邊放著個陶爐,正升著嫋嫋的熱氣。
郭嘉走到案几前,悠然坐下,問郭懿道:“茶尚溫,懿兒吃些?”
這時的茶還作“吃”講,是將茶葉大火炙烤後,根據個人口味,佐以蔥姜桔皮,一併研磨成粉,烹煮來喝。
郭懿小雞啄米般點點頭,與郭嘉相對而坐,面前杯盞裡有半杯未飲完的茶。郭嘉將殘盞撤下,為她重新斟了一杯。
她端起碗盞,抿了一口,沒嚐到茶的清苦,只有鹹澀的味道在舌尖打轉,她不由得咧了咧嘴,將茶擱下,這裡的一飲一啄,都與一千八百年後大不相同,看來她還得好好適應。
“今日烹的不好嗎?”郭嘉也啜了一口,暗自尋味,“文若也說欠缺些。”
“許是茶葉不好吧,”說到荀彧,郭懿才想起來自己不是來閒談的,還有件正事,她再端起碗盞,細看裡面的茶色,裝作無意提起:“阿兄要北上,預備何時動身?”
郭懿猜想,荀彧今日來到訪,必定是與郭嘉商議同去河內的事宜。
“方才來見我的人,你也應喚一聲文若阿兄,他去歲就跟我提起過見袁紹之事,只是那時你病重,我便推拒了,”郭嘉又為自己斟了一盞,面上帶著笑意,“如今懿兒病癒,咱們不日就要啟程了。”
“咱們?”郭懿眼神一亮,“我也能跟你們去?”
“自然,潁川地處中州,早晚必會有變亂,不宜久留。”郭嘉將接下來的行程一一道來,“文若本想讓你與父親母親,隨荀家人一同去冀州安定。但我想冀州路遠,此次你們還是同我去河內先暫避些年月,等戰火過去,再回潁川來。”
這樣的安排,郭懿是極為滿意的,跟著關東軍大部隊才好搞事情嘛,不對,是幹大事!
不過話說回來……
“阿兄覺得袁紹其人如何?”郭懿認真問道。
郭嘉端茶的手,頓在了半空中,倒不是在思考如何評價袁紹,而是心中生出疑惑,年幼體弱的妹妹,怎會關心一方諸侯的事?
昨日她有理有條的分析局勢,猜出自己要赴河內,今日又問及袁紹,這與往日的言行,實在大相徑庭,竟讓他有些琢磨不透。
回過神來,郭嘉道:“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門生故吏遍佈天下,是人心所歸,但袁紹其人怎樣,還需面見才知。”
郭懿擺弄著茶具,喃喃自語了一句,“那隻怕要讓阿兄失望了。”
“懿兒說什麼?”
郭懿乖巧一笑,將茶飲盡,“沒什麼,阿兄會遇到明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