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張空蕩蕩的桌子還在,許問甚至都會生出幾分自己剛才在做夢的錯覺。
她過頭看著呂家嫂子。
她眼睛還有些紅,卻已經開始笑著給旁邊才當媽媽的嫂子普及育兒經驗。
許問看著看著,有些悟了。
他們不是不難過,只是能很快收拾起悲傷,珍惜當下。
畢竟,每一次相處都可能變成最後一次,誰也不願意想起這一天只剩眼淚。
所以大家都拼命把悲傷埋進心底,把快樂傳遞給其他人。
路遠征重傷未愈,折騰了這半天,又站了一回喝了杯酒,明顯精神和身體都快支撐不住了。
許問沒驚動正在唱歌喝酒聊天的眾人,推著路遠征往回走。
只他們兩個,沒叫冬生。
路遠征說晚上冬生跟著連隊的人睡時許問也沒反對。
家屬樓就一張一米五的雙人床,若冬生也回來三個人會很擠。
平時也就罷了,主要路遠征現在還是個重傷患。
冬生睡覺又不安分,萬一碰到路遠征就不好了。
回到房間,許問扶著路遠征從輪椅挪到床上,兩個人俱是一身汗。
許問打了盆乾淨的清水,又把需要換的藥拿過來,仔細看了看李道明寫給她的說明。
李道明臨走又拉著許問囑咐了幾句。
他說路遠征一定不會遵醫囑,一定會下床一定會站起來也一定會喝酒,到時候萬一又崩開的傷口,還得許問幫著處理。
如果許問處理不了就得到醫務室找軍醫。
許問心想,大過年的能不麻煩別人就先不要麻煩別人了。
她仔細看了下說明感覺自己應該沒問題。
確切地說技術上沒問題,心理上還是有點的。
尤其是路遠征有些傷口的部位比較隱蔽,涉及男女性別的那種隱蔽。
許問臉通紅,盯著路遠征大腿根邊緣的紗布猶猶豫豫不好意思動手。
路遠征也沒好到哪去。
他躺在床上不能自理本就已經夠尷尬了,許問雖然是他妻子但實際上比鄰居女孩熟不了多少。
疼到慘白的臉上浮上一抹紅,跟許問商量:“要不,你幫我去醫務室叫個人來?”
“大過年的讓人家休息下吧?再說你這也不涉及專業的醫療知識,換個藥擦個身誰都能做。我要叫了人,人家笑話你還是笑話我?”
路遠征不說話了。
心道被人笑話總比被你目光凌遲好。
“剛那個嫂子姓李,她丈夫叫呂偉鵬。”路遠征突然開口,他只是想換個話題讓許問的注意力從他大腿上移開。
果然許問扭頭看向他,一臉認真聆聽的表情。
“你猜他們怎麼認識的?”
許問搖搖頭。
“有次我們需要跟兄弟單位演習就去了北海。趁休息的時候大家上岸逛了逛。趕巧救了被拐賣到東北的李嫂。李嫂是南方人,又不識字當時整個人被人販子折磨得有點魔怔又驚又怕話也說不明白,她家地址我們都問不出來。
但救了人我們也不能把人再扔大街上。我們當時說是休息其實也是有任務在身,不方便跟當地派出所洩露身份,只好先把李嫂帶了回去。”
這一分神,許問果然忘了尷尬,自然地在床邊坐了下來,開始解路遠征腿上的繃帶。
“我們單位特殊,女兵特別少,連衛生連都是男兵多。所以你可以想想帶個婦女回去,一家人都傻眼了,不知道怎麼安頓。老宋,就是宋學勤說人誰救的誰負責。
那會兒我還不到二十歲,其他人都差不多,只有老呂就是呂偉鵬年紀略大,被我們投票投去照顧李嫂。
他們年齡相仿,一來二去就互生情愫了。”
許問擰乾毛巾沿著傷口附近擦乾淨,拿手扇風想讓殘留的水珠快點幹,還低頭輕輕吹了幾下。
這其實是一個比較平常的動作。
但位置不對。
路遠征這角度,看見的是許問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半垂著,嘟著唇對著他大腿輕呼。
他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即使重傷在身也不是說生理上就沒了反應,一層薄紅沿著路遠征的耳尖迅速蔓延至脖頸。
路遠征見許問專注忙著,悄悄扯了身邊的薄毯蓋在腰腹上遮住尷尬。
許問突然抬頭。
路遠征瞬間繃緊了身子,一瞬間連呼吸都忘了。
比被敵人用槍抵住頭還緊張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