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希到底是陷入了崩潰。
她的身軀驟然沒了氣力,眼淚也倏地落了下來。
少女即便是崩潰過去也依然是美麗的。
鳳冠霞帔,絳紅嫁衣,臉色雖然蒼白著,但那唇瓣依然紅得滴血,兩相映襯,綺媚得幾乎驚心動魄。
她方才的笑容是多麼甜美。
也是,做了新娘子的人,怎麼會笑得不甜美呢?
樂聲悠揚,高朋滿座。
新娘子矜持端莊,蓋頭之下是傾城傾國的姿容,新郎官溫潤疏朗,才幹與學識更是譬如芝蘭玉樹。
誰看了都要稱讚一聲登對。
婚宴依然是盛大華美的,然新娘的纖腰卻被別的男人攏在掌心。
新郎倒在地上,胸口被弩箭刺穿,汩汩地往外淌血。
這一幕荒唐至極。
但新娘與那男人卻是近乎弔詭的相配,就彷彿是一對真正的璧人。
面白無鬚的宦官紫袍微動,高聲宣道:“平王世子蕭言,涉嫌謀逆,即刻捉拿歸案!”
平王妃臉色煞白,一聲驚叫還未喚出,就已經徹底昏了過去。
侍女和嬤嬤們滿臉驚恐,慌亂地喚著醫官。
被禁軍所阻隔的賓客瞧不清發生了什麼,眾人仍陷在巨大的驚亂中,此刻更是惶恐得像是無頭蒼蠅。
沈希的眼神渙散,目光難以聚焦。
即便聽到這樣的話語,她也沒能清醒過來。
沈希只是憑著本能抬起頭,她顫抖著手抓住蕭渡玄的衣袖,眸光破碎,眼眶通紅。
她像是陷入了極大的痛苦之中。
但最終沈希什麼話語也沒有說出來,就徹底地昏死過去。
長睫垂落的一剎那,淚水順著臉龐滾落,劃破了細微的血痕。
蕭渡玄將她一把抱起,他神情冰冷地跨越地上蕭言的身軀,在無數軍士的扈從之下無聲地離開。
自始至終,都沒有人看見他的面容。
更無人知悉,將那一箭射出的人會是皇帝。
*
昏迷過去以後,強烈的崩潰情緒仍然沒有離去。
沈希在黑暗裡不斷地煎熬著,思緒紊亂,目光所及皆是濃郁的深黑。
她彷彿回到了隨著父親出逃離開上京的那一天,又彷彿回到被齊王追殺拼死逃命的那一夜。
緊張的情緒在不斷地攀升,恐懼更是蓋住了一切光亮。
沈希懼怕得厲害,哪怕是昏迷著身軀依然在微微地顫抖。
但最終記憶飄回到了十三歲那年——她被人綁架並險些殺死的那個漫長黑夜。
沈希第一次和顧家打交道是在顧長風父親的葬禮上。
老武寧侯英年早逝,還未到四十就拋下妻子兒女早赴黃泉,但他頗受先帝寵信,權勢極高。
蕭渡玄的身子不好,二十歲以後才漸漸好轉,開始偶爾在人前露面。
為昭示對顧家的榮寵,那一回的葬禮沈希是隨著他一起去的。
年少襲爵的顧長風是什麼模樣,她如今已經記不得了。
沈希只記得在那次的宴席上,顧家有位旁支的叔父一直都待她特別親近。
噓寒問暖,關切照顧。
她雖然沒什麼身份,卻到底是跟在太子和樂平公主身邊的人,因此常有人想要藉著討好她來謀取權勢。
沈希向來都很會處理這些事情。
她疏離又禮貌地回拒了那位叔父。
但他很快就擺明態度,說是並非有所求,他只是覺得她生得很像他不久前病逝的女兒。
那個叔父約莫得有四五十歲了,半白的髮絲仔細地冠起,瞧著是位很體面和藹、平易近人的長輩。
說這話時他的眼眶微紅,但意識到自己失態後,他很快就用帕子拭去了眼淚。
沈慶臣向來風流,對子女也沒什麼情誼。
所以沈希對溫和慈愛的父親總是有一些嚮往,她天真地覺得一個真心關愛孩子的父親,也會是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直到她被綁架的那個夜晚,她才知道披著人面的禽獸是多麼可怕的存在。
沈希拼死地反抗著,但一個男人再老,氣力也是遠勝於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