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奉使四路勘問刑獄(2 / 2)

小說:宋慈大傳最新版 作者:王宏甲

北瓦市距此有一里之遙。瓦市也稱瓦肆,說俗了便是瓦子,早先盛行於北宋都城汴京,是京都特有的貿易娛樂大世界。靖康之變後趙構建都臨安,數年間瓦子也在臨安興盛起來;如今京城內外的瓦子已達二十餘座,最大的就是北瓦市。他們一到那兒,便被一處勾欄內緊鑼密鼓的轟響聲吸引了。

有人大呼起“囂三娘”“黑四姐”的名兒。他們抬眼看時,就見臺子上出來兩個婦人,一個身著紅披風,一個身著黑披風。

“要演一場女子相撲了。”劉克莊道。

話音剛落,只見臺上兩個女子都似男人般拱手見過禮,隨後忽然解去披風。披風一去,臺下的喝彩聲轟然大作。只見兩個婦人都長得高大肥壯,一個肌膚雪白,一個肌膚微黑;一個上身只束一條紅綢抹胸,一個上身只束一條黑綢抹胸;二人的下身也只在腰胯束條短褲,裸臂露背,光腿赤足,拉開架勢,就要交手。宋慈驀地記起北宋司馬光曾特別寫過一篇《論上元會婦人相撲狀》,要求禁止這種女子“裸戲於前”的婦人相撲;他正想對劉克莊說這事,可是還沒開口,隨著陣陣喝彩聲不斷擁來的看客已擠得他們連站都站不穩了,直到鼓鑼之聲三起三落,兩個女子相撲手比完招式,互見高低,重歸帳幕,人群才稍稍鬆動。他們也才得以擠出勾欄,向別處去。

在瓦子裡,他們身不由己地被人推送到一處處勾欄前。瓦子裡娛樂的專案繁多,雜劇、影戲、歌舞、傀儡、雜技、說書,乃至對商謎、教飛禽、練蟲蟻、講諢話、鳥鳴獸叫、裝神扮鬼,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諸多看客遊人,居雅座的不乏擁著藝妓的朝廷命官;而喝得臉紅耳赤的軍官士卒,被那些春花盈頭憑欄招邀的靚妝妓女們迎進瓦舍裡去的,比比皆是。加之酒爐茶灶、雜貨零賣、接鋪連攤,壅塞內外,更是人山人海,寸尺無空。整個瓦子就像一鍋沸滾的水,到處鬧嗡嗡,亂哄哄,怪味熏熏。

卻待想走,又見有人朝一處臺子擁去,劉克莊拽了拽宋慈的衣袖,他們於是也隨人流到了那兒。但見一處臺子前的粉牌上赫然寫著的說書回目是《霍去病大戰河西》,臺子上是個瞎眼藝人在說書,講的是漢時驃騎將軍霍去病抗擊匈奴的故事。聽客甚眾,秩序卻是最好,人們不但屏聲靜息地聽,臉上還有一種近乎莊嚴的神情。望著此情此景,宋慈心中也湧起一種興亡之嘆。他與劉克莊站著聽了一陣,因那人所講的大抵與史實相去甚遠,他們於是出了瓦子……

在等待天子臨朝的日子,由劉克莊陪著,宋慈攜童宮、霍雄也去棲霞嶺看了岳飛墓及現時的功德院。從前的功德院是在西湖的顯明寺,宋慈也曾去過,現在的功德院是宋慈離開京都的第五年——嘉定十四年,由寧宗皇帝下詔將北山智果寺改建而成的,所以,宋慈這次也是頭一回去。他們也去過靈隱寺,見了當年韓世忠為紀念岳飛在“靈隱飛來峰”上建造的“翠微亭”,以及世忠之子韓彥直為此在巖壁上題的那些字。他們還去遊過西子湖,西子湖仍像過去一樣的美麗,瀲灩的水光映著遠遠近近的亭閣水榭,映著輕風拂動的沿岸桃柳,水面上的石橋畫舫,望之如繡。只是聽著遠處畫舫裡隨風蕩過紅男綠女們的嘹亮笙簫歡歌笑語時,宋慈心中又不禁湧起一種連他自己也琢磨不透的情思與喟嘆。遊人也比過去更多了,地攤上隨時可用錢引[1]買到導遊地經[2],賣串糖葫蘆兒的遊販肩馱狼牙棒似的麥秸棒,沿路唱賣。他們又在西湖邊上叫了輛專供遊人喚用的馬車,而後右傍西子湖,左靠五代吳越都城古老的城牆,去月輪峰重登過一次六和塔……可後來,宋慈就什麼地方也不想去了。

一連半月有餘,皇上仍未上朝,劉克莊又聽說從宮中傳出的訊息;皇上因在雪地與嬪妃們打馬球,衣服脫得多了,受了風寒,病了。

轉眼孟春已過,時入仲春,皇上仍未臨朝。

仲春又過,時入季春,皇上還未臨朝。

在劉克莊這兒一住就是兩個多月,宋慈心中漸漸急躁起來,而且簡直有點坐不住了。他一面盼望著早日面君,一面又十分想念遠在湖南的親人們。

然而朝見之日終於到來了。

皇城坐落在鳳凰山麓之東。這鳳凰山北毗松濤颯颯的萬松嶺,西望綠竹搖曳的南屏山,背依碧波盪漾的西子湖,晨光襯出它奇秀的剪影,恰似一隻引頸展翅,躍躍欲飛的鳳凰。皇城方圓究竟多大,宋慈不知,但知道皇城四面各開一門,東西兩面各稱東華門、西華門,北門稱和寧門,南面是皇城大內正門,稱麗正門。這日清晨,宋慈就由兩名監察御史領著,從大內麗正的掖門進入宮中。宮門內外列隊肅立著不計其數的禁軍親衛甲士、左右羽林飛騎,那各色兜鍪金鎧、兵仗鼓角、旌麾旗幡都在春陽下耀著五彩。宋慈一路行去,直過了三道掖門,眼前所見皆金釘朱戶、畫棟雕甍,巍峨壯麗。他一邊走,一邊想起當年參加殿試時,親主殿試的是寧宗皇帝。如今他將要見到的是另一個君主理宗皇帝。他也想起了自己當年赴試,有如一個匆匆的趕路人,無暇觀望宮中流光溢彩的繁華,可是今日,他也同樣無心觀賞左右的金碧輝煌,只顧腳不停步地朝前直走而去。

他終於見到了理宗皇帝,龍鳳障扇下,穿一身絳紗袞龍袍的理宗皇帝。倏忽之間,他又想起自己那年參加殿試,連寧宗皇帝的眉目都尚未看清,就開始了殿試,而後就出宮了。然而今日,可也是多麼快啊!似乎什麼都還沒看清,什麼也沒來得及想,朝見又過去了,只留下一種連他自己也琢磨不清的激動。

是的,他有些激動。就在這次朝見,理宗皇帝當殿賜給他一個鐫鏤龍鳳飛驤之狀的御書盒,裡面還裝有一部蓋了皇帝玉璽的《洗冤集錄》,並且當殿封他為資政殿學士[3]。

能從此得在君王身邊,為輔弼君王儘自己的才智,這原是宋慈三十多年前就有的理想啊,宋慈怎能不激動!可是今日,宋慈的激動漸漸地又變作了沉思,非常冷靜的沉思。這天夜裡,他把自己沉思的結果告訴了劉克莊,他覺得這件重要的事必須找好友商量。

在劉克莊滿壁隨意掛著各種詞章詩句的書齋裡,紅紅的火焰映著兩個好友的臉龐,兩人都很嚴肅。

“你的選擇興許是對的。”劉克莊說。

“你真也這樣以為?”

“其實,”劉克莊停了一下,又說,“像我這樣身為中書舍人,實際只不過是皇上身邊的一個擺設。本來,我也想過,應當再向皇上薦你為大理寺正卿,可仔細想想,朝中有許多曲折,未必就好。現在,你的這一選擇,當是明智的,皇上也可能恩准。”

“你以為有這可能?”

“皇上封你為資政殿學士,實際也旨在使天下知道,天子是如何愛惜人才,重用人才。而你的這一選擇,也同樣可以滿足皇上的願望。”

“就這麼定?”

“就這麼定。”

兩個好友又一直談到晨鐘遠鳴。就在這天夜間,由宋慈自己執筆,兩個好友斟字酌句,寫了一封奏牘。如果說,三十多年前,宋慈的最高願望是能夠得在天子身旁,為輔弼君王奉獻才智,如今他卻對從前在廣東、江西職內懸而未決的那些案子耿耿於心。這次進京,他已聽說,那位廣東經略安撫使大人已在兩年前被人刺殺,這使他立刻想起了從前的那支響箭。他還聽說,被疑為刺客的人共抓了三十餘名,很快都被統統殺了。至於江西那個案子,他沒有聽到什麼訊息,那個老將軍大約還活得挺好罷。此外,他還對天下許許多多的案子耿耿於心,因而,如今他最大的願望便是能夠走遍天下,去禁暴洗冤!

兩個好友又一同上朝了。望著金殿前高大的古銅薰香爐中升起的悠徐青煙,踏著大內閣門兩側鐘鼓樓中飄出的輕快鼓樂,宋慈從從容容地向前走去。

就在這年,淳祐八年暮春,理宗皇帝果然恩准了宋慈的奏請。六十二歲的宋慈於是進直寶漠閣,奉使四路,勘問刑獄。

宋慈謝過天恩,辭別好友,又帶上童宮、霍雄立即離京奔湖南而來。他將把這一喜訊儘快告訴早已翹首盼他們歸來的親人們,他也將開始他一生中最後的一次轉徙各地,禁暴洗冤!車騎在浙南大道上疾馳,蹄聲驚起了道旁樹上的群鳥,驚起的群鳥迎著天空展翅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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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錢引即紙幣,其前身稱交子。交子出現於北宋真宗大中樣符四年(1011年),發行九十二年後,朝廷下令易名為錢引。

[2]導遊地經即導遊地圖。

[3]資政殿學士:官名,宋代資政殿學士與觀文殿、端明殿學士,以及龍圖閣、天章閣等學士,均與大學士同為優禮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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