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女兒書罷全文,芳容滿面地將一紙文稿遞給父親的時候,曾說:“好了,父親,你坐著看吧!”說著站了起來,把踱了許多步,走累了的父親推到椅邊,按著他坐了下去。
就在這時,就在父親專心致意看著這一紙不曾塗抹一字的清麗文字時,書房的門忽被推開,白光閃處,飛刀似離弦之箭,自門外向宋慈的心臟處嗖嗖直飛而來。正佇立一旁等著修改的芪兒首先驚見,她連叫都來不及叫一聲就撲向父親,以身擋住了飛刀……當宋慈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大呼:“有刺客!”門外又嗖嗖飛進兩把直衝面門而來的短刀,宋慈一一避過,隨即打滅了燭光。
房外的廊廡下,童宮方去未遠,聞呼驀然回身,飛步追來。此時刺客已攀上屋頂遁逃,童宮顧不得書房內的情形,窮追而去。
黑暗中,宋慈感到女兒已癱倒在自己懷裡,他抱住女兒,又觸到一把直插在女兒後心的刀柄!剎那間,一種冰涼的恐懼直侵心中,宋慈一個冷戰,又摸到還有一把刀也插在女兒後心,接著就摸到了血,溫熱的血,正汩汩地從女兒的後背流到他的身上。宋慈全身如同湯燒火灼!
“燈!燈!快拿燈來!”宋慈瘋狂地叫著。
舉府驚動,宋夫人奔出,秋娟奔出,霍雄奔出,眾衙役奔出……房頂上,刺客正向追擊的童宮投來疾如飛箭般的飛瓦,童宮一一避過。刺客旋即縱身一躍,出府而去。童宮也跳下房頂,緊追不捨……
府內,霍雄與眾衙役看得真切,開了大門,追尋出來。可是,早已不見了刺客與童宮的身影。
此時,宋慈書房燭光大亮,宋芪躺在父親懷裡,已是彌留之際了。
“父親……你……沒事罷……”宋芪艱難地說著。
“芪兒!……”
“芪兒!……”
宋慈夫婦聲淚俱下,肝腸寸斷,他們看到女兒鮮紅的血已經染遍了那件雪白的薄綢春衫,翠綠的百褶長裙也變成了暗紫色。
“芪兒!……”母親顫抖的雙手也緊緊地擁住了女兒的血染之軀,悲痛欲絕。
宋芪睜著半合的眼睛,無限深情而留戀地望了望母親,又把目光移向父親,喘息著說:“父親……往後……別讓母親……太替你……操心……”
“芪兒……你要……活下去……”宋夫人一隻顫抖的手又撫著女兒的胸口,泣不成聲。
宋芪垂下的目光觸到胸旁一張正夾在她與父親之間的紙,一隻手顫動著,想去取。宋慈就將那紙取出,攤開,放在女兒面前。這正是芪兒剛才書寫的那紙案文,娟秀的蠅頭小字上也已洇上了殷紅的血。芪兒又抬眼望著父親,說:“父親……我真想……去臨安……看看……翰林畫院……書畫肆……”宋芪說著,忽然身子一抽,雙眉擰緊了,閉上眼睛。
“芪兒!……”
“芪兒!……”
宋慈夫婦悲恐已達極點。站在身旁的秋娟再忍不住泣出聲來了。這一泣,宋夫人也失聲痛泣……芪兒好似被哭泣聲喚了回來,嘆出一口氣,又慢慢地睜開了眼睛。
“秋……娟……姐!”芪兒道。
“在這兒。”秋娟跪在宋芪面前。
“娟姐……答應……我……”
“什麼事?”秋娟哭道。
“一件……事……”
“小姐……說……”
“你……答應……我!”
“答應!”
“要……做到……”
“做到!”
“嫁給……宮哥……”
秋娟點頭。
“宮哥……一直……念……念你……救他……性命……你不嫁他……他……一輩子……不娶別人……你……答應……”
“我……答應!”
宋芪笑了,望著母親,又笑了笑,而後目光不動了,像是再不想移開。良久,芪兒眼睛眨了一下,隨後目光朝遠處移開去,似乎在尋找誰……“宮哥……”芪兒喃喃地說。“芪兒,他就來了……”父親說。終於,芪兒又將目光停留在父親的臉上,啟動她那血色愈來愈淺淡的嘴唇,聲音極其微弱地說:“父親……東坡先生說……人生如夢……你……要……保重……”
宋慈緊緊地抓住芪兒的手,那手心分明還汗津津的。可是,芪兒去了。纖長的睫毛下滾出兩滴晶瑩的淚珠,是痛苦,是悲傷,還是對生的留戀?就這樣,芪兒去了,年方二十四歲!
“啊!芪兒!芪兒!……”宋慈聲悲氣噎,老淚縱橫,久久地伏地不能自起。宋夫人悲慟失聲,抱住女兒,淚水如注……此時,童宮一身大汗,兩手空空,回府來了。剛到府門前,就有門役拉開了衙門。從那剛開一線的門中,童宮聽到通判府後院隱約傳出的哭泣之聲,一種極端的驚駭立刻襲上他的心,他猛一把抓過門役的衣襟,喝問道:“什麼聲音?”
“是……是……”門役驚呆了,“是小姐……”
如雷轟頂,童宮猛一下扔開門役,那門役跌坐在地,不能立起。童宮飛步朝後院奔去,當奔入書房看到眼前的一切,他欲哭無聲,撲通一聲跌跪在宋芪的屍體之旁……滿屋吏胥傭婢盡皆跪下。
這一個夜晚,舉府未眠,人皆哀泣。
宋慈萬萬沒有想到,在自己五十二歲之年,如此飛來之禍竟落在芳華正茂的女兒身上,瞬息之間便奪去了女兒的花信年華!
宋慈夫婦,在這一夜之間,蒼老了十歲。
從此,他們連唯一的女兒也沒有了!
天,不知不覺中又露出了微明,東天潔白而破碎的雲兒隨風飄蕩,時而又化作縷縷漫飄的輕絲。迎著晨光,新的一日又開始了。萬物都醒來,芪兒卻永遠也不會醒了。
悲愴已極的宋慈甚至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料理女兒的後事。兇手跑了,沒有逮住,宋慈也未能立刻振作起來尋思追捕之事。也就在這日清晨,憤怒已極的童宮悄悄地離開了通判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