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還沒有確定,宋慈親筆書寫的序,送到了提刑司內的雕坊。這日下午,宋夫人原本安置宋慈去好好地睡一覺,什麼也別做,宋慈也躺到了榻上。誰知夫人才離了一下身,轉回房來,宋慈不見了。
“去哪兒了呢?”
宋夫人又跑到書房去看,宋慈果真在這兒。宋夫人進了書房,宋慈仍站在窗前,望著窗外出神。宋夫人走到書案前,看到案前一張空白的文紙上落著“檢覆總說”四字,她脫口問道:
“老爺!你又在想什麼?”
宋慈轉過身來:“我在想,這書雖給審案官員提供了勘檢知識。可是,官員本身舞弊營私故作冤假呢?”
“那有什麼辦法?”
“我想在開卷寫個《檢覆總說》。”
“什麼意思?”
“規定審案官員所應遵守的若干條律。譬如,凡檢覆之類,不得委派同本案有親嫌干礙之人;凡上官駁下或轉委他官重審之案,若承委官員不以人命為重,或恐前官怨恨,或因犯者富豪,知錯不糾或包庇犯罪的,其罪重於初審……”
“你倒是想得挺好。可是……這有用嗎?”夫人不禁插話道,“這又不是朝典。”
“你總知道,如今律敕並行,甚則以敕代律,皇上的詔敕都被官員看重。我想,這書問世,對於振頹風,興法紀,安定社稷,作用匪淺。如果皇上看到,或得讚賞,降旨頒行天下,不就具有同朝典相當的效力了嗎?”
這時,宋夫人注意到宋慈已把書名改為《洗冤集錄》,便問:“這是你改的書名?”
“是。”
“為什麼這麼改?”
“你說人家可能說我自視高明,說得有理。避免張揚,我把‘要覽’二字去了。再說,這書,不僅總結我一生審刑斷獄的親知親見,還彙集了自春秋以來諸多先人的經驗,還有不少學問出自村夫野老之口,該叫‘集錄’。至於‘洗冤’的意思,我反覆想了,不能丟。想想從前李宗勉丞相何以要舉薦我出任廣東提刑?我相信皇上要是看到了,也會重視的。”
“要是適得其反呢?”
“書印出來,留給天下。不論遭遇什麼,我也沒有遺憾了!”
一輩子與宋慈共同走過來,事實上,知宋慈也莫如連玉蘭了。夫人聽到這兒,說:“你這麼說,那就叫《洗冤集錄》吧!”
淳祐七年(1247年),世界上第一部法官勘查檢驗學專著《洗冤集錄》終於在中國湖南潭州提刑司內問世了。這是中國古代燦爛的法官勘查檢驗學的精湛總結,是宋慈一生心血和智慧的結晶!
劉克莊最先得到了宋慈派人專門送給他的著作,激動得不忍一下子讀盡而又不能不一口氣讀盡。他明白,自古以來就有人們為幸福與安寧去勞作,也總有心性險惡之徒要破壞人們的幸福與安寧,而宋慈所寫的這部著作,是為捍衛天下人的合法利益、反對犯罪、洗雪冤屈而建樹的一門學問。
可是,喜歡這“洗冤”二字的劉克莊,也認為書名這“洗冤”二字有風險,為此犯愁。思前想後,他覺得這書不能讓言官們先看到,補救的辦法是要讓皇上先看到,設法讓皇上贊同,說出“洗冤”,皇上便可得到洗冤愛民的美名。加上書中精湛的學問,皇上未必不喜歡,讓皇上贊同是可能的。
不清楚劉克莊用了什麼辦法。在這個重大的史實上,我也不想虛構。歷史事實是,同年冬,《洗冤集錄》果真深得理宗皇帝的讚賞,從而奉旨頒行天下,成為朝野審案官員案頭必備之書。
驚人的學問,震動了朝野!
同年歲末,宋慈奉詔進京面君。宋慈不敢怠慢,帶上童宮、霍雄二人去了。抵達臨安,已是翌年孟春。這年,宋慈六十二歲。
“真是歲月不待人啊!”宋慈三十一歲那年在京都高中進士,而後驚悉父親病危趕回故鄉,時光一晃過去了三十一年,如今再次來到闊別的京城,京城仍是這樣繁華喧鬧,可自己已是鬢白如霜的老人了,怎不感慨!
宋慈來得太急了。孟春正月,朝中放假,這期間,理宗皇帝除了十萬火急的軍機要務,別的事兒一概不聞不問,終日只是與嬪妃們看燈看戲。宋慈進京面君這事,算不得十萬火急,進不了宮,也就只得在劉克莊那裡先住下來。
兩個好友又在京都會面了,這也不是容易的事啊!劉克莊也老了,雖然他的鬢須不像宋慈那樣白。老友相逢,重遊舊地。
“這是天下最繁華的都市!”劉克莊說,“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夷人說的。”
也許是罷。都城背依巍峨蜿蜒的天目山餘脈,面迎煙波浩渺的錢塘江水域,水域之東連線遼闊的大海,可謂川澤沃衍,海陸豐饒。而隨著指南針用於航海,海上絲綢之路的開闢,四海樓船蟻聚於此,這兒更是珍異相聚,商賈並輳。在御街上,他們能看到身著奇裝異服的番商。
臨安的御街之寬天下罕見。御街中心,是巨幅石板鋪就專供皇上通行的御道。御道兩旁,用磚石砌出兩條人工鑿成的御河道。河中栽荷花,岸邊遍植桃李。桃李之外森嚴地佈列黑漆椽子,禁人超越。在這椽子之外,方為繁華的御街。
臨安的御街也是京都繁華中之繁華。一眼望去,官營店院屋宇高森,接棟連簷,私營作坊遍及深巷僻弄。舉凡珍異飾物,名貴藥材,奇葩珍卉,南貨番品,花色繁多,應有盡有。只是街東的人要想購買街西之物,只能隔著椽子,望望而已。那時,他望著那被隔成兩半的繁華街市,就陡然想起早已被切割成兩半的大宋江山。
“望那邊幹啥?”劉克莊問。宋慈看到御街對面的翰林畫院書畫肆,想起女兒曾渴望來京都看看翰林畫院的書畫肆,卻始終未能如願。“去北瓦市看看如何?”劉克莊又說。
“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