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6節(2 / 2)

曲嬤嬤手裡捧著個龍泉窯三足香爐,那是淡淡的梅子青,爐腹有三條仿青銅器的稜線,青翠遠幽,她燃了一截蘇合香,飄起嫋嫋青煙:“縣主幼時在洛陽,喜歡大慈恩寺的曇花,為了瞧曇花盛開,睡在廂房廊下,足足等三日才一償心願。那時,長公主便說,縣主雖是女子,卻是個輕易不改其志的人。”

林容微微後仰,靠著椅背,嘆了口氣,“嬤嬤有話直說吧,又何必提從前呢?從前的事,已大都不記得了。從前的崔十一娘,也已經……”也已經死在千蕩崖上了。

曲嬤嬤聞言,手上的動作一頓,點點頭:“是,縣主已經忘了從前的事了,彷彿變了一個人了。”

書案上有個圓雕回首臥鶴的青玉鎮紙,雕工精細,連羽毛紋路也清晰可見,林容握在手裡,溫潤可玩,她聽得曲嬤嬤這句話,反而露出個笑來,預設了:“嬤嬤說得是,我死過一回,自然是變了個人。倘若不變通些,豈不是白死了一遭?”

從前在江州,林容初醒過來的時候,還曾擔心被人認出來,附以鬼怪之事。可過得一兩個月,她便明白,崔塊、長公主壓根就不在乎這個女兒是不是變了個人。對於這夫妻二人而言,這個女兒不記得從前的事,那是再好不過的。

現如今到了雍地,身邊的江州人更少了,林容也就更無需偽裝了。

曲嬤嬤點點頭,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林容的言外之意,接著道:“縣主忘了許多事,可曾記得窈孃的名字?”

林容想了想,彷彿聽得一個女子輕啟丹唇:“海棠未語,梨花先雪,一半春休②。”卻只想起來這麼一句話,便越發頭痛起來:“竊娘?”

曲嬤嬤笑:“縣主還記得她,盧十七娘,盧窈娘,她是長嫂,又有才名,從前常常領著縣主、六姑娘在快雪堂讀書來著。”

長嫂林容在江州的時候,雖然深居簡出,但是那位長嫂也時常來探望,明明是姓孫,哪裡來的什麼盧十七娘呢?

林容道:“阿嫂不是姓孫麼?聽六姐姐說,她出自西蜀孫氏?哪裡來的什麼盧十七娘呢?”

曲嬤嬤道:“孫氏是繼室,盧氏是原配。盧十七娘剛到江州時,同縣主現如今一樣的年紀,都是十六歲。只是她生性訥言,姿色平平,不得大公子喜歡。後來盧家勢敗,大公子找了個由頭,休妻另娶,連同她所生的一兒一女都盡被誅殺。長公主憐惜,另賜院子,分撥奴僕,許她苟延殘年。”

“老奴從前受過她的恩惠,時不時去瞧瞧她。院子裡侍候她的奴婢捧高踩低,時常給她吃的是冷飯餿水,平日裡禦寒的破裘也長滿了蝨子。生了病,丫頭們嫌麻煩,也不肯去延醫煎藥。漸漸的,精神也不大好了,從前最是體面知禮的一個人,現如今只知道蓬頭垢面地坐在地上啼哭。”

林容聽了久久不語,問:“她現如今如何了?”

曲嬤嬤抹了抹淚,道“老奴隨縣主北上,臨走前去看過她,她二十來歲的年紀,頭髮卻大半都花白了,春日裡卻披著黑乎乎的破粘,坐在門口同小丫頭對罵,苦苦哀求我下次去的時候帶包□□給她,求一個了斷。”

林容徒勞地張了張嘴,卻喉嚨發痛,什麼都說不出口,這吃人的世道。

曲嬤嬤抬頭,望著林容的眼睛:“縣主如今是想步盧十七娘的後塵嗎?豪族的奴婢跟紅頂白,不獨江州是這樣,況崔陸兩族又有舊怨,縣主一旦被厭棄,日後的處境,恐怕不會比盧十七娘好多少。還不如乘著如今顏色正盛,邀寵於撫遠侯。撫遠侯無子,倘若縣主誕下陸氏長子,將來豈會沒有依靠?”

林容握著的青玉鎮紙隱隱發溫,口時覺得這曲嬤嬤說話顛三倒四:“嬤嬤,盧十七娘難道沒有生兒育女嗎?還不是無用?”

曲嬤嬤搖頭:“撫遠侯同大公子心性、為人,大為不同,請郡主三思。”

林容笑著搖頭,不欲再談:“江州送親使周大人便要返程了,今日我已經同虞嬤嬤說過了,三日後晌午於城外十里亭送行。嬤嬤下去吧,我要歇息了。”

曲嬤嬤嘆氣:“縣主曲意避寵,將來可怎麼辦才好?”

第10章

曲嬤嬤那番話,林容並不打算聽從。她雖只見過陸慎兩次,卻委實有點怕他,打定了主意,以後是能不見就不見。

她夜半抱著千崖客的書畫入睡,睡意闌珊時,彷彿瞧見一青衣士子徘徊於床邊,他衝她淺笑,語氣溫和:“怎麼這麼早就睡了?”

林容忽然哽咽,她想伸手拉住他的衣袖,卻怎麼也動不了,她想問問師兄,你現在在哪裡,叫了什麼名字,我好去找你。一個人在這兒,實在有一點孤單。雖然師兄你有點不著調,但咱們好歹是同門,一個鍋裡吃飯的情誼。

可惜,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拼盡全力卻只吐出兩三個字來:“師兄,師兄……”

青衣士子卻只笑笑,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的,我知道。”

林容正疑惑師兄怎麼忽然這樣正經起來,聽得這句“我知道’,突然安心起來,心道,你這些書畫怎麼打聽也尋不著,大抵是不怎麼出名的窮書生罷了。幸虧我家裡是幹中醫的,便是些許皮毛,背得會幾本醫書,也能夠在這裡養活自己了。哎,師兄啊師兄,畢業的時候,你跟我選調進一個單位,老師還讓你多照顧我,現在看起來,是我照顧你的機率大一些。

青衣士子彷彿聽得懂林容的心裡話,笑著點頭:“好,那我等你。”

林容心滿意足,沉沉睡去。

這樣過了三日,倒是無人打擾,漸漸便到了送行江州長吏這日。林容這日睡得不好,直到天光大明這才醒來。她推開窗戶,見廊下不知誰弄來的銅甕,滿滿一大缸水,幾點青石,幾尾黑青游魚,頗為靈動。

林容心情大好,問小丫頭:“這是誰弄了來的?倒是怪有趣的?”

小丫頭回:“是虞嬤嬤今兒一大早命人送來的,說是蓄水,作救火之用。翠禽姐姐說這個銅甕太醜了,尋了青石、游魚點綴,勉強看得過眼去。”

林容笑:“這個丫頭一向手巧。”

她轉頭,便見那邊水廊上鳳簫氣鼓鼓地走過來,翠禽提著食盒緊跟在後面,一面道:“祖宗,都回了咱們院子了,你這幅樣子難道是給主子看的?”

鳳簫回:“主子看不著她們的臭臉!”

二人走得急,轉過迴廊,不料同林容撞了個正面,齊齊停住:“縣主怎麼起了?您昨夜好不容易沒有夢魘,怎麼不多睡會兒?不過也好,奴婢剛好去廚房取了膳食回來。”

翠禽沉穩,鳳簫急迫,哼了一聲:“取回來有什麼用?三瓜兩棗的,誰稀罕?”

翠禽扯了扯鳳簫衣袖:“主子面前,你少說幾句。”

不知是不是昨夜睡得太好的緣故,林容此刻還真有些餓了,她翻開食盒,見裡面是一碗熬得糯糯的清粥,攢心八寶盒分乘著幾樣醬菜,她伸箸嚐了一口,點頭:“鹹了點,但是配清粥不錯。”

鳳簫本是氣鼓鼓的,聽得林容這句話,委屈得掉起淚來。

林容無奈,問:“說罷,怎麼了?一大早的,怎麼生起氣來?”

翠禽搖搖頭,鳳簫卻一股腦全說了:“奴婢們今兒早上去廚房領膳食,要個炸鵪鶉,說沒有,要個冰糖燉燕窩,也說沒有。我便問他們,怎麼大婚那日鵪鶉也有,鱔絲也有,獨獨今日什麼都沒了。”

“廚房那婆子正眼也不瞧我,說‘大婚那日有不錯,難不成日日都有?姑娘拿話問我,也問不著,咱們兩原不相干的’,我一時沒忍住,同她吵了幾句嘴,誰知道那婆子嘴巴里越發沒個成算起來。”

林容喔一聲:“怎麼個沒成演算法,叫你們兩個氣成這樣?”

鳳簫被那婆子氣昏了頭,一時轉過念頭來,那些話怎麼能對主子說,囫圇道:“左不過江州如何如何,雍地又是如何如何,一些不入耳的村話,主子不聽也罷。”

翠禽也道:“縣主,你還不知道她的性子,往日在江州就時常同小丫頭打嘴仗的,除了幾個嬤嬤,誰也轄制不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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