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1節(2 / 2)

崔琦遙遙望了望,搖頭:“你身邊新選的這幾個丫頭,也忒沒規矩了,便是你寬縱,在這亭子裡醒酒,身邊哪兒能沒人了?”

同自己丫頭使了個眼色:“去,把她們叫過來。”

林容知崔琦向來嚴苛,接過團扇,輕輕搖著:“六姐姐,待會兒說幾句就得了,都才十五六歲,還小呢。”

那些丫頭小的不過十來歲,大的也不過十六歲,要叫林容把她們實打實的當做奴才使喚,她這個現代人一時之間是萬萬做不到的。

這話在崔琦聽來卻是一等一的老氣橫秋,她自己也才十六歲呢?

崔琦失笑,偏頭去瞧,見林容正仰頭瞧團扇上的芭蕉美人。日光透過素絹照在巴掌大的臉上,目如點漆,面若芙蓉,光影浮動間,越見肌膚瑩瑩如玉,微風拂來,便見垂羅曳錦,鳴瑤動翠,好一副嫻靜臨水的仕女圖。

崔琦一時間叫恍住,心道:“怪道人說她是‘顧盼遺光,皎皎如月’,往日還有幾分小兒痴態,如今轉眄流精,已頗有一股風流姿態了。”

不多會兒,那幾個丫頭便被叫了過來,齊齊跪下請罪。

崔綺見中間一個小丫頭玩鬧得裙子上都沾了青草泥點子,哼一聲:“你們縣主如今身子大好了,待你們也和氣多了,尋常並不同你們計較。原先自幼跟著的大丫頭叫流民衝散了,這才選了你們來填了這樁差。你們年紀小,又是老太太身邊的人,只當姑娘養著,沒正經當過差,我雖嚴苛,卻也體諒你們。”

“現如今,也來了幾個月了,還是這般不知輕重不知規矩。你們縣主在這裡醒酒,也不在身邊伺候,倘出來了個人衝撞了,揭了你們的皮也不夠賠的。我看,還不如回了老太太,打發了你們這群嬌貴的副小姐?”

幾個丫頭叫一頓排揎嚇唬住,帶著哭腔:“六姑娘,我們再也不敢了,我們犯了錯,您只管罰我們就是,千萬別趕我們出去。只想著這是在內院,裡裡外外都守了人,等閒沒有外人,這才疏忽了,求六姑娘寬恕一二。”

崔琦一皺眉,正想反駁,叫林容拉住衣袖:“六姐姐,算了,網開一面吧。”

崔琦不好駁林容的面子,點點頭:“你們主子替你們講情,這回便算了。在這裡跪著反省,什麼時候叫起了,才準起來。”

說罷,便攜了林容往春水柳堤上去,行得幾步,崔琦便道:“十一,你如今的性子也太寬縱了。自己狠不下心,難道我能長久跟著你,日日替你管教丫頭?”

林容攙著她的手一僵,隨即笑笑,一頓馬屁奉上:“六姐姐協理管家,□□果斷,誰人不服?您老人家在一日,就且叫我受用一日吧。”

崔琦叫她逗笑了,虛虛擰了她一把,嘆氣:“你病剛好,精力不濟也是有的。咱們這樣的人家,雖說長輩身邊的人要敬著,卻也不能叫她們逾越了身份,沒了體統規矩。犯了小錯不罰,等有了大疏漏,那便是害了她們了。”

林容只點頭稱是,不敢分辨了。

兩人行得數十步,便是‘雲塢’,因著長公主愛花,便種了連綿數百步的芍藥,與尋常星星紅紫不同,反而是花瓣純白,潔如羊脂①,繁茂碩大,引蝶招風,已有上百年之久,名喚‘一尺雪’,是百年世家根基深厚的見證。(①出自西湖尋夢)

芍藥花叢後是一片太湖石堆疊而成的假山,藤蘿倒垂,蓊蓊鬱鬱,倒有幾分重巒疊嶂之態。假山旁種著幾本芭蕉,兩個人拐過一道彎,靜謐處只聞得幾聲鳥叫。

這時節南邊的天氣已經熱起來了,林容病才剛好,走了這麼一截路,臉色又白了幾分,額頭上也浮上了一層虛汗。

她自己尚未覺得有什麼,倒是崔琦擔憂,道:“你如何了,可還受得住?走了好一會兒,我也累了,這一處紫藤花開得好,也算陰涼,咱們往旁邊石欄上略坐坐。我出來的時候,姊妹們正在席上做飛花令,正好等她們鬧過這一遭,咱們再過去,免得你想折兒推酒。”

兩個人倚坐在石欄上,隱在一片燦爛如霞的紫藤之中,涼風襲來花香,倒是頗為愜意。

崔琦一邊搖著團扇,一邊指著前面的一株老藤:“這一處山廊紫雲垂地,香氣襲人,從前朝算起,不知得了多少文人雅士的讚譽,頗有盛名。可叫我看來,這花開得太過熱鬧些了,不如這蒼勁的藤幹,別有古意。”

林容順著她的手望去,果見遒勁盤錯的藤蔓,她忽然想起幼時老院子裡也有一株紫藤花,祖母常抱了她在窗前看花。

這麼一想反低沉起來,林容呆呆望著花不做聲。

崔琦笑:“十一,發什麼呆,你莫不是酒還未醒?”幾個丫頭也跟著痴痴地笑起來。

林容伸手撫摸花枝,道:“陳同甫有一句,疏枝橫玉瘦,小萼點珠光,雖是寫梅花,但珠光二字,用來寫紫藤花,也算貼切。”

疏枝橫玉瘦,小萼點珠光。

崔琦低聲唸了一遍,嘆:“好句,好句。尤其……尤其是這珠光二字,最為精妙。”又奇:“這陳同甫是何人?”

林容一時說漏嘴,宋朝的陳同甫在這時,自然是不存在的,她正想遮掩過去,就不知哪裡傳來老者的聲音:“江州崔氏,五姓貴舊,屬地富庶,得之錢糧,揮師南下,盡收兩京十四州。況且崔十一娘,玉肌花貌,又有傾國之色,兩全其美之事也。主公剛才在堂上,何故推卻崔明公?”

雖刻意壓低了音量,卻充滿激憤之情。

林容、崔琦同時頓住,互相望了望,並不出聲。偏頭撫開重重疊疊的紫色花穗,往山廊旁邊的開闊處望去,便見假山下的涼亭中立著一男子。

只見他一身玄色暗花緞圓領衫,負手而立,逆光只能瞧見刀削般的下顎,聲音卻清朗緊勁,又帶著幾分冷冽:“德公何出此言,攀附婦人裙帶,我陸慎豈不叫天下人恥笑?”

這話有些重了,旁邊站著的老者立刻躬身:“老朽深知主公少有大志,十年生聚,終成今日局面。古之成大事者,必覷江州。江州乃天下糧倉,取此一地,可再蓄十萬披甲。要取兩京,必先取江州。如今不費一兵一卒,便取天下糧倉,主公何樂而不為也?”

男子笑笑,輕輕摩挲手中玉扳指,漫不經心卻顯出十分的倨傲:“取江州,未必要娶崔十一娘。娶妻娶賢,崔十一娘生性驕奢,見識淺薄,只可為妾,不堪為婦。”

第2章

只可為妾,不堪為婦?這話實在把崔十一娘貶低到泥土裡,五姓貴女,便是生母卑微的庶出之女,也只與高門望族聯姻,豈有給人做妾的道理?

林容來這裡半年,只以養病為上,除此之外是萬事不放在心上,饒是如此,聽得這句話,也驚得站起來,心裡腹誹:什麼狗男人,竟敢這樣嫌棄崔十一娘?

她微微低頭,這樣的語氣,陸慎……陸慎是哪一方的節度使?她雖然才來這裡半年,卻也知道如今皇室式微,各地節度使紛紛自立,早已經不聽洛陽的詔令。江州富庶,又是天下糧倉,偏偏軍備稀荒,不啻於小兒抱金於鬧市,引得各方覬覦。

現如今江州世家大族紛紛起高樓,宴賓客,修池苑,仿若盛世。實際上卻危如累卵,稍有不慎,兵禍頃刻而至。

她正想得入神,手上卻一陣刺痛,抬起頭來,見崔琦已經叫氣紅了眼:“庶人無禮,焉敢在這裡議論女眷?”各地節度使,十之五六為庶族出身,這樣說也沒什麼錯。

林容拍拍崔琦的手,寬慰似地笑笑:“六姐姐,既在此處,恐怕是父親的客人,我們就別在這兒曬太陽了。這些不入耳的混賬話,聽過就飄過,不必放在心上。倘若真怎麼著,反失了體面。”

話音剛落,便見一行人從涼亭廊橋過,為首的寬衣廣袖,高冠博帶,隔得遠遠的便呼喊:“懷遠侯,酒也醒了,快回席上去吧。燭光香霧,歌吹雜座,專為君侯而設。貴客不在,滿座不歡也。”

無論是聲音還是神情都帶著小心翼翼地討好:“崔明公所說之事,君侯倘有異議,再議便是,再議便是。”

那男子聞言並未回頭,聲音比剛才更加冷冽:“王公乃當世名儒,慎欽佩之極,今日已經頗多打攪了。”

這便是要告辭的意思了。

這話一出,那群高冠博帶計程車大夫便露出惶惶之色,毫無昔日半點江左名士的風流雅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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