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46節(2 / 2)

屏風後一輕柔的女子之聲,隱隱帶著哭腔:“妾身袁氏文君拜見君侯。”

第74章

林容坐在榻上鳳簫給她腰後墊了一個鎖子錦的背靠,手裡塞上白銅鏤山水填石藍的手爐,聞言一時頓住呆呆道:“縣主這人的聲音真好聽。”

林容點點頭,那女子的聲音柔而不媚,輕而不俗,彷彿江州春水湖的暖風緩緩吹拂在臉頰上叫人舒服又愜意她心裡煩躁之感頓減了三分,索性脫了鞋,歪在臨窗大炕上手指抵在唇邊噓了一聲低聲道:“小聲些,別說話!”

鳳簫吐了吐舌頭,靜靜立在一旁,不再言語。

只不過外間那女子只說了這麼一句,便止住等了一會兒,再開口時那輕柔的聲音忽清亮了許多:“妾身昔年遠嫁而去,不知今日有重回故土之日,舊人衣冠,故國風物渺渺於前。一時感慨頗多,失禮於前請君侯見諒。”

那臨窗大炕早燒得暖暖的,躺了一會兒反倒覺得悶,林容伸手推開一縫窗戶,見青松上的積雪已經化開來,滴滴答答叮叮咚咚,那湖面便濺起陣陣漣漪,加之隱在夜色中,又渾似水墨皴染出來一般,心裡奇道:原這園子裡也有這樣的景色,往日倒是不曾留心過!

她正失神兒,又聽外間傳來陸慎和煦的寬慰聲:“袁夫人請起,實不必多禮。夫人此去漠北近十載,少小離家,白鬢而歸,怎能不有所感慨呢?人之常情,怎堪怪罪?”

似有人扶了那女子起身,兩三雜亂的腳步聲,小廝奉了茶擱在小几上,道:“袁夫人,請用茶。”

裡廂的林容支手撐著下顎靜靜聽著,不料鳳簫聽得‘白鬢’這兩個字,忽地悄聲走上前去,幾乎是趴在那屏風上,那屏風有一小塊是白絹的山水畫,自然能隱隱瞧見外頭的光景,回來悄悄稟告:“縣主,那袁夫人雙鬢的頭髮果然白了大半,瞧起來比太太還要老上幾分。”

林容沒好氣白她一眼,揪了她耳朵,用氣聲小聲呵斥:“再說話,罰你一天不許吃飯。”

幸好外間的人並沒有聽見,吃過了茶,陸慎便問:“夫人如今雖重歸漢地,實乃幸事,只可惜袁公已歿,天人永隔,又為憾事。如今,袁氏凋零敗落,只餘一二遠親,不知夫人有何打算?”

話畢,室內一片靜默,久久不問人語。林容正覺得奇怪,便聽得那女子反問:“飄零之身,何敢言日後。不知君侯打算,如何安置妾身?”

陸慎笑一聲:“袁夫人果不負盛名,見微知著。昔年袁公為奸佞構陷入獄,夫人捨身救父,遠嫁匈奴,頗有忠義之名,又加之曾與陸氏有婚姻之約。有謀臣對我說,納夫人於陸氏,照拂夫人終生,既全昔日鴛盟,又嘉忠義之士,昭告天下,兩全其美也。我欲在陸氏尋一子弟,聘夫人為妻,不知袁夫人,意下如何?”

林容聽了,直嘆陸慎好算計,自己不娶,反推給旁人,自己倒得了好名聲。鳳簫已在那兒掰著手指頭數,陸氏族內,哪一位子弟同這位袁夫人年紀相當,又沒有娶妻的,算到最後,搖頭,不自覺說出口:“哪兒有這樣的人啊?這個年紀,怎麼可能還沒娶妻呢?鰥夫也有,只是兒子都十三歲了。”

林容瞪她一眼,鳳簫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乖乖站在一旁。

外間袁夫人聞言默然不語,忽起身,復整衣下拜,語調也變得鏗鏘有力起來:“君侯美意,妾身本不該推辭。只是妾身半生坎坷,顛沛流離,在匈奴連適三夫,乃無福之人,如今無意於嫁娶之事。”

她頓了頓,朗聲道:“袁氏雖已敗落,只家父藏書的博明樓仍在。本有藏書四千餘冊,但是戰亂流離失所,如今存之不過一千餘冊,妾身別無長處,唯獨記性尚可。倘若君侯厚恩,允許妾身重歸袁氏博明樓,修繕家父藏書,復博明樓昔日之盛況,妾身感念不盡。”

這番話,均是出乎眾人意料,林容免不得自鄙,古之才女,自是胸有溝壑,別有奇志,鳳簫伸出四個手指頭來,一臉不敢置信,彷彿在說:“四千本書,天啊,她們家竟有這麼多書麼?這些書她竟然都看過,還記得?”

突然,一個小丫鬟不知推門從哪裡進來,手上捧著錦盒,福了福身,對著林容朗聲回話:“夫人,這是江州親眷的家書,現時要瞧麼?”

那丫鬟臉生得厲害,不知是哪兒個院子裡侍候的,冷不丁冒出來,說得這麼一句話,書房內間外間的人一時都僵住。

林容望向屏風外,鴉雀無聲,頗為尷尬,揮手:“拿來吧!”

半晌,陸慎在外間嘆息,那語氣叫林容聽來,半是遺憾半是讚歎:“果真婉娩淑女,與士並列,袁公得此女,堪以傳業也。”說罷,對外喚道:“來人!”

侍從捧著兩個錦盒上前,陸慎道:“書卷復原怎能無筆無墨呢?這是三副無心散卓筆,並上黨松煙墨。”

聞見這絕世的筆墨,那袁夫人的聲音都添了三分欣喜,當即匍匐謝恩:“謝君侯隆恩!”

陸慎揮手,又令賞賜萬金,數百部曲僕奴,還道:“日後建文淵閣,盡貯古今載籍,還請夫人盡閱之。”那袁夫人聽了,越發欣喜,謝之再三,退了出去。

鳳簫一臉的高興,湊在林容身邊小聲道:“府裡的人都在傳,君侯此次討伐匈奴,就是為了迎回這位袁夫人,還說納她為側室是早晚的事。現在可叫她們打臉了,全沒有這一回子事。”

她越說越高興:“縣主,咱們來日請這位袁夫人進府做客,好不好,瞧瞧她長什麼樣?”

問了半晌卻不見林容回答,回頭見她家主子,懶懶躺在引枕上,手裡翻著江州來的家書,臉色無一絲喜悅之情,反十分的悲涼,怯怯問:“縣主,怎麼不高興了,剛不是才好好的麼?”

林容不答,只道:“你出去同小丫鬟們喝茶吧,我一個人瞧會兒六姐姐的信。”

鳳簫點點頭,從後方推門出去,只不大放心,只在門口守著。

漸漸地,外間又響起幕僚謀臣議事的聲音,一人慷慨道:“如今邊患已除,匈奴再無力威脅後方。五嶽尚且起於方寸,雍州陸氏已興三世,當奮祖宗之餘烈,舉義兵誅亂臣,挾天下之望,清君側,靖國難,直抵洛陽,天下可定也。”

另一人又反對:“建大事者必勤遠略,天下之大,豈可一日而定?況如今河間王雖狂妄,卻並無反跡。不如等上一等,名正言順,天時地利。”

那聲音彷彿就像數學課催眠一樣,叫正在瞧家書的林容眼皮越來越重,跌入睡意前,隱隱聽得陸慎在嘆息:“天下兵爭,民物創殘,生民惶惶,不保朝夕,實我等之過也。”①(出自明太祖)

……

不知外面議了多久,林容幽幽轉醒時,那燭臺已經燃到底部,留下一堆凌亂的紅蠟,陸慎手裡握著一卷書,正坐在自己身邊。見她醒,陸慎倒了杯茶熱遞過去,見她神色怏怏,指著炕桌上散開的信箋子,笑:“每回見了江州的信,便要傷心半日,可見這信不該給你瞧的,徒惹是非來。”

林容捧著茶,臉上殘留著一點紅暈,眉目越發溫婉,默默半晌,終是說了出來:“我只是在想,你待那位袁夫人真好!”

陸慎聞言,猶不可置信,一顆心砰砰地跳,面上卻無任何表情,語氣卻控制不住的輕忽起來:“是麼?”

林容點點頭:“嗯,我很羨慕她。”

陸慎嘴角微揚,握著林容的手腕輕輕摩挲:“喔,羨慕她什麼?”

林容想了想道:“羨慕她可以不嫁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很有才華,又捨身救父,你很欣賞她吧,所以才尊重她的選擇,沒有強硬地把她賜給陸氏子弟?”

羨慕她可以不再嫁人?陸慎聽得前半句便臉色難看起來,抬頭見那小女子眼泛淚光,直視著自己的眼睛,問:“對麼?”

陸慎望著那雙迷濛的眼睛,再說不出別的話來,只得如實道:“是,我欣賞她的才行,願意成全她的志向。”說著,不等林容問,便接著道:“只是,欣賞歸欣賞,那不是男女之慾。”

林容苦笑,籠了錦被臥在炕上,伸手去撫陸慎的劍眉,嘆息:“你這個人吶,總是把實話說得這麼難聽。”

又淡淡道:“你瞧,這是你自己承認的,你待我是男女之慾,而非夫妻之情。只是慾望而已,並非其他。”

陸慎直皺眉,覺得她說得對又不對,卻無言以辯,又聽那小女子偏頭問:“那麼多的美人,你對她們,難道就連一次男女之慾也沒有麼?”那語氣竟十分的學術:“慾望跟感情有關係麼?你不喜歡,就不會產生慾望?你是不是沒試過?在宣州的時候,你不是一樣看我很不順眼?”

陸慎見她又要提在宣州的事,立刻打斷她,板著臉,似乎在訓斥人一般:“ 些許庸脂俗粉,既無姿色更無見識,為了綿延子嗣,便要同這樣的人□□相對,行周公之禮,跟馬廄裡的種馬配種有何區別?”

他說著,帶了些譏諷:“舞陽縣主不是有過很多男人嗎,怎麼,他們沒告訴過你嗎?”

本站所有小說均來源於會員自主上傳,如侵犯你的權益請聯絡我們,我們會盡快刪除。
本站所有小說為轉載作品,所有章節均由網友上傳,轉載至本站只是為了宣傳本書讓更多讀者欣賞。
Copyright © 2024 https://www.lwxszw.com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