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10節(2 / 2)

小說:《豔骨》曲渚眠 作者:曲渚眠

《雍史·列傳·卷二十一》

陸慎搖頭,此人雖勇猛,卻莽撞,只能做個衝陣的猛將,卻不能做獨領一軍的將才。道:“你那日雖言語輕浮,卻無調戲褻玩之意,又並不知崔氏的身份,不知者無罪。我雖治軍嚴苛,卻也不會以此加罪士卒。”

那校尉抬頭,既然不是因為這個,那主公為何罰自己?

陸慎接著道:“宣州新克,兵卒徵收,新兵演武,諸事皆繁雜,正是用人之際。你乃中軍校尉,不在軍中司職,卻在此長跪,是何道理?”

那校尉見陸慎並不把那日的事放在心上,想到自己因此怠慢司職,頓時羞愧萬分,又想主公不拘泥出身,從寒士中簡拔自己於左右,是何等的知遇之恩?一時湧出淚來:“主公待標下之厚,臣無以為報。”

陸慎嗯了一聲,揮了揮衣袍:“自去領罰吧!”

陸慎喜潔,進得屋內,沐浴後,便在臨窗的大案上寫字。這是自他幼時養成的習慣,倘無軍務,每日必寫一篇大字,以靜其心。自接掌陸氏以來,更是五六年不得間斷。

杭卿奉了茶進來,站在桌旁回話:“主子那日吩咐把一批明崗大師的玉器送給夫人,我私心想著府裡太太、姑娘也喜歡,便把玉釵手鐲類的留下,也說不上什麼值錢稀罕的話,取個心頭好罷了。往夫人那裡送了一套玉杯、一茶晶花插,另外添了些金箔、布匹,又十二個時令應節的香袋。也不知妥當不妥當?”

陸慎筆下不停,只淡淡嗯了一聲,並沒有別話。

杭卿站在原處,盯著窗戶下的青銅泥金瑞腦飄出縷縷青煙,見陸慎並沒有發話叫她出去,又才接著道:“兩位嬤嬤的病好些了,大夫說,總是水土不服,年紀又大,這才起了病症。太太來了信來,說叫兩位嬤嬤仍舊回雍州去將養。”

陸慎聽了,過得片刻,放下筆來,喝了口茶,吩咐:“你素來妥帖,這些你自己安排便是。”

杭卿道了聲喏,又回稟:“這幾日,夫人閉門不出,一概人都不見,只昨兒上晌派了人來說想去山上道觀裡,打平安醮。主子不在,想著外頭人雜事多,我也不敢做主。”

陸慎聽了,微微沉了臉,瞥見書案上的一本《陸氏家訓》,叩了叩桌面,道:“拿去給崔氏,叫她每日抄十遍送來。”

杭卿道了一聲是,雙手奉了書出來,打發了桂圓、蓮子兩個小丫頭送了去給林容。

兩個丫頭走走逛逛,把園子倒逛了一大半,這才捧了書到林容的院子裡。

林容正沐浴過了,坐在窗戶前瞧鳳簫打絡子,只見那丫頭挑了幾縷絲線,手上的動作飛快,不過一會兒便打了一條攢心梅花的絡子,懸在香墜兒上:“主子,您瞧瞧,可還妥當?松花配柳黃、桃紅、蔥綠這些顏色都好看,可惜這些絲線顏色不大正,過一次水就用不了了。”

一面說一面抱怨:“這位新來的杭卿姑娘厲害得很,連我們這些丫頭等閒也不許出門了。要辦什麼事,要拿什麼東西,統統都是她指派人去。前兒主子叫我去道觀裡添些香油錢,也叫她駁回來了,說什麼外頭的差事自有外頭的人辦,我這樣的丫頭只管在內院侍候。”

鳳簫說了半晌,見林容沒答話,回過頭來見她撐著下顎發呆:“主子,以我看,這杭卿姑娘可不是個尋常伺候人的丫頭。”

林容正發愁怎麼想法子去那個道觀裡,打聽千崖客的訊息,只淡淡嗯了一聲,聽見槅扇外頭有人來,問:“誰來了?”

翠禽繞過屏風,手上拿著一本書:“是止戈院打發小丫頭來,說是君侯命縣主每日抄十遍《陸氏家訓》,明兒這個時辰來取。”

林容接過來,見那本家訓足足十多頁頁,算下來得幾千字,每日十遍,只怕抄到半夜也抄不完:“每日十遍?要抄幾日?”

翠禽搖搖頭:“沒說。也沒說是什麼緣故。”陸慎此人御下嚴苛,倒是沒人敢假傳他的命令。

林容一口氣哽住,不知又是哪裡得罪了陸慎。倒是曲嬤嬤一臉喜滋滋,忙令丫頭們備筆墨來:“縣主是陸家的媳婦,自然是要知道陸氏家訓的,這才是把縣主當自家人的意思呢。”

林容無言以對,叫眾人逼著一直抄到五更時分,實在忍耐不住,扔了筆,往床上大睡了一通。

曲嬤嬤不識字,翠禽捧著一疊宣紙發愁,瞧林容的字跡越到後面越潦草:“嬤嬤,這隻怕不太工整。縣主摔下山崖,傷了手,手腕使不上力氣,寫的字也大不如前了。這樣的字寫出來,能交差嗎?”

第二日雞叫時分,曲嬤嬤又把林容唸叨著起來,直到下晌,果來了兩個小丫頭取了一疊厚厚的宣紙回止戈院。

如此幾日,林容非但尋不到機會出門,反而日日叫拘在院子裡抄書。到了第四日,無論曲嬤嬤怎麼說,林容都不肯動筆了,磨著叫翠禽幾個丫頭代筆。如此這般糊弄了一回,也並不見止戈院那邊傳什麼話過來,倒也由得林容偷懶了。

這日,因連日天熱,院內眾人都漸漸中了些暑溽之氣,林容正在後廊陰涼處配些消暑的藥。鳳簫蹲在一旁:“主子,荷梗、粳米都能入藥?”

曲嬤嬤著急忙慌地進來:“翠禽、鳳簫,快給縣主梳洗換見客的大衣裳。止戈院剛來人,說雍州府裡的姑老太太前往徐州,路過宣州,君侯命縣主前去拜見。”

林容問:“是那位在道觀里長住的姑老太太嗎?”

曲嬤嬤把林容按在鏡臺前,取了妝奩等物來:“可不是,還有哪一位敢稱‘姑老太太’呢?”一面又喋喋囑託:“縣主一會兒,可要恭順有禮一些,這位姑老太太的脾氣可是出了名的大,萬萬不好得罪了。”

這位姑老太太,是陸慎的姑祖母,十七歲時嫁給徐州王氏,丈夫死後,帶著麾下數萬部曲重歸雍州陸氏,頗有勇略,極善騎射。在陸慎祖父暴斃而亡之後,掌管陸氏十餘年,在陸氏很是德高望重。

林容轉了轉眼睛,道觀里長住,道觀?

梳妝打扮完畢,早有幾個青年僕婦在池水旁撐船候著,林容問:“要乘船?”

為首的一個蹲了身子道:“夫人,姑老太太最是怕熱,住在曲水那邊的陶然居里。”

林容點點頭,上了船,過曲水,便見一路上都是柏、楸之樹,古意森然,亭亭如蓋,濃廕庇地,非有數十年經營不可得。僕婦撐了三五十竿,便棄船上岸,過了一畫舫,繞過迎面的影壁,便見一大叢芍藥花圃,花圃盡頭是一月洞門。

門口廊下皆是身著紅衣甲冑的女兵,及進,便聽得裡面一婦人朗聲大笑:“我雖老誒,卻仍開得了三石的弓,騎得了最烈的紅鬃馬,不過區區百十里路,又算得上什麼勞累?”

有僕婦進去稟告,過得會兒便來人引林容進去。

林容緩步進去,微微頷首,並不敢東張西望,目之所視,只能瞧雕漆椅下的大銅腳爐,行跪拜大禮:“孫媳崔氏拜見姑祖母。”

姑老太太歪在榻上,見這崔氏,款款而來,行動間裙襬微微浮動,行大禮的時候,腰間的環佩偶爾發出玲玲之音,雖不大穩重,獨腰背挺得極直,無絲毫畏縮怯弱之態。她年輕時在行伍中領兵,性烈豪爽,是個最煩這些閨門規矩的人,心下便添了三分滿意,招手道:“過來,叫我這老婆子好生瞧瞧。”

林容抬起頭來,便見對面羅漢榻上坐著個七十上下,滿面銀髮的老嫗,身著青縐綢五蝠褙子,頭上戴著個嵌碧玉的抹額,形容和善,一副積古老人家的模樣,只臉上從耳後到嘴角有一大道黑褐蜿蜒的刀疤,瞧著殊為可怖。

陸慎陪坐在下首,因是陪長輩,臉上多了些暖色,見這崔氏今日一身楊妃色的雲錦,群上繡著大幅印金彩繪的牡丹花,紫磨金的輕紗羅背心,剔透似煙,是一貫雍容豔麗的裝束,只她神色恬淡,並不大笑。倘不是額間點著桃花妝,竟瞧不出一點新婦的瀲灩之態。

林容見他也在,只好行禮:“妾身見過君侯。”

不知怎的,陸慎忽然想起她這幾日抄的《陸氏家訓》,微微露出一個諷刺的哂笑,冷著臉道:“無需多禮。”

林容緩緩上前,走到姑老太太身邊,叫她拉著手細細打量了一番:“很好,是個齊整的好孩子。難為你從江州來,天遠地遠的趕路。”

又問:“你祖母身子可還硬朗?我年輕時,在你們園子的草廬裡讀了三年的書,倒是多得她的照顧。”

林容不知其中淵源,含糊答道:“祖母倒還康健,閒時同家裡的小輩說說樂樂一陣,悶了便領著人在園子裡頭逛逛,又或者聽聽戲,也就消磨過去了。”

姑老太太便笑:“你祖母如今也不大管事了,一味的頤養天年,同小輩們取樂玩笑,正所謂不聾不啞不做家翁,好福氣啊。只,我卻沒有這樣的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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