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骨(作者:曲渚眠) 第42節(2 / 2)

小說:豔骨曲渚眠最新 作者:曲渚眠

林容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把那信疊在歙石硯錦盒裡:“硯倒不要緊,只這書信不尋常。只是這樣送來,要麼查不到,要麼不怕查。你們歇息去吧,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翠禽、鳳簫點點頭,退出門外,兩人悶悶走了半晌,一個問:“那信上寫了什麼,叫縣主一瞧便這樣傷心?”

一個嘆氣,喃喃:“原先縣主不想來雍州,我只當她糊塗,卻不想這個地方這樣難站,是非這樣的多。”

陸慎在署衙處理政務,批閱完畢,推門出來,見雪已不知停了多久,夜空一片星子點點。沉硯本在左廊房裡,叫人伺候著吃熱茶,聞聲立刻出來,躬身奉上一疊信折:“爺,江州那邊回信了。崔訣夫婦身邊近侍皆一一拷問過,都說,夫人自病好後,脾氣秉性,飲食喜好皆與從前大為不同,甚至連說話的口音都有些不同。”

見陸慎正望著瓦簷上的一隻狸花貓出神,沒有接過去瞧的意思,便仔仔細細回道:“江州舊僕都說,夫人從前常當街縱馬,病癒後卻從不騎馬。從前喜食魚膾,病癒後也並不再吃。夫人自幼在洛陽長大,便是回來江州,也常持洛陽雅音,可病癒後卻只說江南吳地之音。”

那狸花貓見有人盯著它,一溜煙便爬到樹上,躲在枝丫間警惕地喵喵直叫喚,陸慎略一伸手便把那貓擰到懷裡,問:“這麼說真正的舞陽縣主已死,那夫妻二人李代桃僵,不知從哪裡尋來的一個冒牌貨?”

沉硯搖搖頭:“倒也不大像。叫那些僕奴辨認過夫人的畫像,都說與舞陽縣主一模一樣。崔氏夫婦也曾懷疑過,只夫人背後玫紅胎記也是一模一樣。大夫說,這樣的大病,昏睡半載,能醒來已經是僥天之倖,有失魂症狀,也屬正常。”

那貓叫陸慎後勁處的一層皮,並不敢反抗,陸慎每撫它一下,那貓便低低的吼叫一聲。失魂症?這世上還有這樣的怪病?

陸慎又問:“崔十一從前可懂醫理?她寫的那些方子叫人看過沒有?”

沉硯回:“舞陽縣主從前對醫理一竅不通,夫人所寫藥方收集起來有數十張之多,青州、固原皆派人去走訪,請了雍州名醫辨認,都說開此藥方之人,極通醫理。雖其中好些藥材並未聽說,但有一張治傷寒的小青龍湯,沒有二十年的功力,是研製不出來的。”

陸慎問:“同她一起行醫的鈴醫老翁,查了沒有?”

沉硯答:“查訪過,村民都說,此二人行醫時,是夫人口述藥方,那老翁執筆。似乎是夫人教那老翁,並非是那老翁傳授夫人醫理。”

陸慎把那貓扔在雪地裡,咻的一下便越上房頂跑了,他慢慢踱下臺階,似乎是在問沉硯,又似乎在自言自語:“她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呢?”

沉硯跟在陸慎身邊,半晌,也不知道怎麼回答:“奴才覺得,夫人好像同這世上旁的女子都不一樣,無論是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

沉硯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剛落便覺自己失言,主子豈是自己能說嘴的,覷著陸慎的臉色,立刻請罪:“奴才失言,請主子降罪。”

陸慎只冷冷瞧了沉硯一眼,打馬往君侯府而去。剛進門便瞧見幾位雍州城裡的名醫,正叫人從旁邊角門裡送了出來。

沉硯拍了一下自己腦袋:“爺恕罪,奴才昏頭了,竟忘了稟告這一樁事。今兒夫人見了親眷,太太把夫人叫去訓話。裡頭只有虞四奶奶伺候著,只隱約聽見休妻幾個字。隨後夫人便回了弇山院,太太說是快昏過去了,不大好,請了大夫來。二奶奶、虞四奶奶都去侍疾去了。”

陸慎進聽濤院,邁進屋子時,見門窗大開,呼呼的冷風灌得滿屋都是。太太額上敷著棉巾,面色蒼白,正有氣無力地靠著錦墩上嘆氣,一副形容憔悴的模樣。

一旁侍立著二奶奶、四奶奶,一人端著藥碗,一人端著燕窩粥,都勸:“太太好歹保重,再怎麼生氣,這藥總是要吃的。您這個樣子,老太太見了,還不知多焦心呢?您就當疼一疼我們這些做晚輩的,先服了藥再說別的。”

只是兩人無論怎麼勸,太太都不言語,只道:“別叫老太太知道,也算我的孝心了……”兀地抬眼瞧見陸慎立在門口,止住話來。

二奶奶、四奶奶轉身行禮:“君侯!”

陸慎點頭:“二位嫂嫂下去歇息吧,我同母親有話要說。”二奶奶、四奶奶道了一句是,放下藥碗,退了出去。

陸慎端了藥碗到太太病榻前,嘆氣:“母親何必同她一般見識?母親倘喜歡,便多見見,倘不喜歡,自打發遠遠的便是。倘她有錯,我自會罰她。”

太太聞言苦澀地笑了幾聲,把那碗藥一飲而盡:“也罷也罷,我今兒氣極了,還發狠要休了她,算起來,是我自取其辱罷了。只是我問你,你這樣替她遮掩,那崔氏心裡可半點有你?”

陸慎默默不語,太太笑著搖頭:“倘她心裡半點有你,便不會跳崖棄家而去,倘她心裡半點有你,便不會不肯隨你回來。倘她心裡半點有你,便不會同我這個長輩鬧得這樣難堪,半點不肯退讓。慎兒,她的心不在雍州。”

陸慎半晌,道:“母親多慮了。”

太太伸手撫了撫陸慎緊皺的眉頭,頗有些語重心長:“慎兒,你是我生的,母子血濃於水,你的心我還不知道麼?只是,這樣水性楊花的婦人,值得你這樣寵愛嗎?在閨中時,尚敢私奔,成婚了,還跳崖逃家,日後,也還會有旁的梁祁之流的。只怕,你竹籃打水一場空啊!”

見陸慎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太太揮揮手:“你去吧,我也不會把她怎麼樣。鬧成這樣,說不得人家並不在乎,正安眠呢?”

太太的話是實情,陸慎自覺並不在乎,可邁進弇山院,見滿院子滅了燈,黑漆漆的連個值夜的人都無,頓時沉了臉。人家並不在乎,正安眠呢?這話像根刺一樣夾肉裡,在夜裡瘋長。

推門撫帳,見那小女子正背對著自己躺著,似是並沒有睡著,聽見響動撐著手轉身坐起來,一頭青絲垂在胸前,聲音沙沙地帶著一股慵懶的風情:“這麼這樣晚?”

這話倒彷彿是妻子在埋怨丈夫晚歸一般,陸慎瞥見她臉上猶有淚痕,眼睛腫腫的,撫上去:“哭了?”

林容搖搖頭:“沒有!”

哼,分明就是哭過了。陸慎指腹輕輕揉挲:“聽下人說,你今兒收了許多禮,獨一方硯裡面還有封信,你一瞧便哭了,還叫丫鬟們出去,一個人發了半晌呆?誰寫的信啊?”

林容聞言心裡一驚,陸慎叫人在盯著自己?她垂眸搖搖頭:“我也不知道,倒像是誰放錯了似的,那紙也有些年頭了,一封舊信。”

陸慎喔了一聲,問:“旁人的信,你瞧了倒哭起來?是男子的信,還是女子的信?”

林容見他話裡有話,頓了頓,起身往那博古架上把那裝石硯的錦盒取下來,拿出那張水紋信紙來,扔在錦被上,抿唇:“總有十句百句來問我,索性你自己瞧吧?”

陸慎撿起來,細細瞧了半晌,這才道:“原來是五十年未見的兄妹,跟你半點干係都沒有,做什麼哭?”

林容恨他糾纏個沒完,沒好氣道:“這樣叫人惦念了五十年的兄妹情誼,難道不值得一哭嗎?倘我有這樣惦念我的兄長,只怕日日都哭呢?”

陸慎合上錦盒,放置在一旁,聞言望著林容,幽幽反問道:“你沒有這樣惦念你的人嗎?”

林容叫他目光逼得半句話都說不出,半晌,推了推陸慎的肩膀:“快去洗了睡吧,你明兒不是還要出門麼?”

陸慎不肯,依舊坐在床沿上,伸手捉了那小女子的手腕,目光灼灼,復問道:“你沒有麼?”

林容叫他盯得發毛,偏過頭去,望著青綠帳上的暗紋蟈蟈,瞧得久了,那蒼綠色的蟈蟈便彷彿活過來一般,一雙眼睛直溜溜盯著自己,她頓了頓,聲若蚊音:“有!”

陸慎繼續問:“有什麼?”

林容回頭,望著陸慎,臉上盡是無奈:“有一個一直惦念我的人,行了吧?”又推他:“快去洗漱,只怕水都冷了。”

陸慎這才鬆開來,進淨房沐浴,掀被入寢,摸著那小女子的小腹,見依舊是涼涼的,問:“還疼嗎?”

林容迷迷糊糊:“有一點!”

陸慎一隻手又大又暖和,輕輕去揉按三陰交、地機、十七椎、次髎等穴位,林容舒服得哼哼兩聲,似乎記得有話沒說,但是已困得不記得了。

陸慎只覺得懷裡的這個女子,彷彿籠蓋著一團迷霧,這世上的事,她彷彿都不大在乎,這世上的人,似乎也不大在意,身在紅塵之中,心卻在紅塵之外。她肯定不是崔十一,那麼她又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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