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陽和啟蟄,月盡天明(自傳)七

久不還鄉的遊子,再見家鄉,很難不觸景生情。

站在厚龍崗寨子門口兒,我一番感慨,而後細細打量。

沿崖而建的厚龍崗,還是那副不溫不火的老樣子,以草書揮就的牌匾、開闊地擺放的石桌石凳,還有那兩個正在打鼾的老人,熟悉的畫面,終於讓我有了一絲家鄉的親切感覺。

可細細打量,又現厚龍崗有了許多不同。

以前掛在家家戶戶門口的腥臭鹹魚,變成了滿滿登登臘肉和幹腸;寨子兩側新建了兩座簡易碉樓,兩名青壯漢子正手持木槍,警惕地看著我;寨門的前前後後,堆滿了劈砍整齊的乾柴,隔著威風,都能聞到乾柴的清新木香;原本長寬二十丈的那塊兒黃土地,已經變成了一座高大的儲藏室,一枚紫奈不堪擁擠,俏皮地從小窗偷偷滾了出來,十分可愛;原本都是老弱婦孺的寨子,莫名間多了許多青壯男子的身影,這些男子正在一名健碩少年的指揮下,扛著袋子在院裡忙來忙去。厚龍崗的變化可謂天翻地覆。

見此忙碌豐收的美景,我欣喜之餘,眼圈不禁一紅。

夏晴大開天池水,匆匆忙忙三四年,人間滄海變桑田吶!

感慨過後,我躊躇良久,握了握別在腰間的錦囊,還是叩響了寨門,這一敲,便算敲開了厚龍崗平靜的生活。

回赤松郡的第一站,我之所以沒有回到生我養我的桃花崗,反而來到與我僅有數面之緣的厚龍崗尋李大爺和王二爺相助,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的。

一方面,我乃孤女,自小吃百家飯長大,在桃花崗無親無故,縱然以前老族長偏愛於我,也不一定會買我的請求去召集北拘族人隨我戰鬥;

另一方面,李大爺、王二爺和北海同劉將軍素有舊交,經常往來書信,且李大爺和王二爺極重情義,劉將軍有困難,二老定不會坐視不管,我來這裡成功謀事的機率,自然會大一些。

說白了,我來到厚龍崗謀事,李大爺和王二爺要考慮的是當年劉將軍的救命恩情,而不是我北尤皖的這三分薄面。

打定主意,我輕步走到李大爺和王二爺身前,對著正在眯眼曬太陽的二老款款行禮,輕聲道,“李大爺、王二爺,北尤皖來看你們啦!”

兩位面色紅潤的老人似乎有些耳背,我輕聲開口,兩人卻並沒有絲毫動靜。

我略微提了提聲音,仍輕輕道,“李大爺、王二爺,北尤皖來看你們啦!”

仍是沒有動靜。

我不忍驚動二老午後甜蜜美夢,遂安靜候立身側,靜待二老夢醒。

可我並沒有等多久,甚至連半刻鐘都沒有等到,在儲藏室折騰了一番的健碩少年見了我,立刻心中大喜,少年立即放下手中裝滿紫奈的麻袋,向我疾步走來,邊走邊喊,“大爺二爺,北尤皖姐姐來啦!北尤皖姐姐來啦!”

待那少年近身,我才看清,眼前這身高八尺、渾身肌肉隆起的健美少年,竟是當年骨瘦如柴的北海。

這,這北海和幾年前那瘦骨嶙峋的樣子,真的是判若兩人。

我心中欣喜,正要上前與北海寒暄,一聲中氣十足的叫罵卻已經從我耳邊響起。

“北海,小王八羔子,想嚇死老頭子我啊?”

我聽見那中氣十足的罵聲,轉頭看去,瞬間笑道,“李大爺!想您啦!”

李大爺揉了揉眼睛,見是我來,頓時欣喜若狂,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來,激動說道,“丫頭,丫頭,是桃花崗的北尤皖丫頭,你不是隨劉平田回凌源城了麼?沒想到啊!幾年不見,竟然出落成這般模樣!好!好!我北拘族後繼有人啦!”

面對李大爺的激動,我也一時間情難自控,握住李大爺的雙手,聲情並茂,“晚輩想家了,便回來看看!”

“好!好!左眼跳財,右眼跳災,老頭子我今兒個左眼從早跳到晌午,我就猜到,今天定有貴客駕臨。哈哈,哈哈哈!”

說完這話,李大爺回頭用柺杖懟了懟仍在睡覺的王二爺,沒好氣兒地道,“起來起來,快起來,老東西一天天就知道睡,等哪天下去了,有你好睡的。快起來,看看誰來了!”

王二爺漸漸轉醒,見是我來到,亦激動萬分,老爺子揉了揉昏花的雙眼,旋即狠狠給了李大爺一拳,“咋不早點叫我起來?老不死的。”

李大爺沒有答話,反而衝著我咧嘴大笑,眼不離我,嘴上卻說,“北海,快去拿最好的腰條兒,溫最好的黃酒,今晚咱們燉大肉吃。”

......

一頓肉,一壺酒,吃得我身暖心暖。

整個厚龍崗的男男女女,都圍坐在一間大木屋中,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我沉醉在溫馨之中,難以自拔,竟不知道此一行先來厚龍崗究竟是對是錯。

木碗交錯,酒過三巡,李大爺藉著酒勁兒,聊起了家常,見老爺子笑呵呵地道,“聽說咱赤松東面,官家打大仗啦!說是咱漢軍慘敗,十萬兒郎雪葬太白山,扶余城和兩遼,幾乎家家披麻戴孝。那境況叫一個慘哦!”

王二爺拍了拍大腿,有些怒其不爭,“十萬人,換做五年前,我赤松郡都沒有五萬人!這幫敗家子!”

北海烤著爐火,憨憨補道,“聽說東境五軍,幾乎全軍覆沒,活著回來的還不到四千人,可惡的是,劉沁和劉瀚居然投了敵,臨陣倒打一耙,投遞了!呸!也不怕十萬冤魂找來索命!”

緊挨著北海的漢子緊跟說道,“俺咋聽說,是那太子劉淮指揮不當才導致咱漢軍打敗呢!”

王二爺老氣橫秋,“東邊的山、寨、崗,這段日子都準備收拾東西來西邊避難呢。哎!興亡都是百姓苦,哎,不提了不提了!來來來,喝酒!”

木屋中炭火融融,大夥你一言我一嘴,不知不覺間,亥時已過。

屋裡的人越來越少,最後,只剩下我們四人。

我安靜地坐在那裡,眼見幾人已經有了醉意,便想回去思量一番,再做定奪,於是起身請辭。

厚龍崗好不容易有了生氣兒,我實在不忍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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