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天涼。
月落參橫時，屋外的暴雨已經漸漸停息，屋簷上的積水滴滴答答地落在青石階臺上，光滑潤亮。
燭火已經燃盡了，我聽著雨聲一夜無眠，墨錠漸消，書案上晾滿了我抄寫一整夜的經文。
青青進來時被我濃重的黑眼圈嚇了一跳，她一邊勸導著我不用如此盡心，一邊把窗戶都開啟通風。
霧氣嫋嫋，雨後植被特有的、令人迷醉的清新香氣瞬間充斥了整間屋子。我猛吸兩口，彷彿心靈被淨化了。
“昨日夜深，府裡的家僕來報說公子從疆北迴來了。”青青邊點香邊說道，屋門敞開著，灑掃侍女們端著水盆進進出出，整座山頭似乎已經甦醒。“可惜夫人跟小姐剛入觀，也不能第二日就回府，公子也真是的，不知道提早寄封家書，省的撲個空。”
“薛池他做事一向如此，總是想出其不意、給人個驚喜。”我語氣懶散，是有很長的時日沒見過弟弟了，但想念也談不上，畢竟就算是北疆苦寒，他的身份沒人不敢給他行方便，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個小校尉，多少領頭的將軍也是為了奉承我們這個左相爹。
遙想他第一年行軍歸家，整個人曬得跟個黑泥鰍一樣，如此一比，周冠玉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白淨細膩的。又想到他，我忙敲了敲腦袋狠狠地搖了搖頭，什麼玩意兒我可不做戀愛腦。
“一會兒大家要去正光殿早讀，小姐一夜沒閤眼，怕是堅持不住，不然咱們跟夫人打聲招呼補補覺？”青青一邊幫我梳著長，一邊悄聲詢問著。
“道長。”不等我回復，其他侍女就衝門口微微拂身。
我聽見聲響後趕忙起身，恭恭敬敬地俯身行禮，女道長仙風道骨、面容清麗，她環視一週，目光從我堆滿經文的書案移到了我身上。
“禪絮沾泥，薛小姐不如下山去吧。”她語氣溫和慈祥，我一頭霧水，這是剛來就被趕走了嗎？
青青將此事告訴母親後，母親也並沒有惱怒，只是說道長許是知道了薛池歸家，怕我們不好意思請辭，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我，讓我回家見見弟弟罷了。
而我的心中卻在打鼓，這道長也算個半仙，怕不是知道了昨晚生的事，嫌我擾了道觀的清靜，我面露尷尬，怪周冠玉不分場合，也怪我膽小怕事。
回到府中時正值午膳時刻，一個高大黝黑的身影在後院中奔走忙碌，我一眼就認出那是我許久未謀面的弟弟。
“薛池？！”我疑惑道。霎時，高大的身影轉身，他飛向我奔來，露齒一笑白的反光。
“阿姐！”薛池激動地扶住我的肩膀，語氣是難掩的興奮。許是距離產生美，從前嫌我裝模作樣、羅裡吧嗦的弟弟如今對我態度好了不少。“我就知道娘不會拋下我一個人在府中的！”
“你這麼說把外祖置於何地。”我拍打掉他放在我肩上的雙手，無語的翻了個白眼。
“嘖，外祖不喜宴席，我又鮮少待在京中，”他說著，我蹙眉看向他，果然是有求於我。“後日王夫人在臨江牧場辦了馬球賽，王小姐與阿姐交好，左相府自是不應缺席啊。”
“王小姐？”我眯起眼，上下審視著他，只瞧見他眼神躲閃，好不自在，“以前被你罵‘長舌婦’的那個欽州王侍郎家的王小姐？”記憶中每當我跟小姐們嚼舌根，矮我一頭的薛池就會跟在屁股後面冷嘲熱諷我們多管閒事，眾人瞧著他是個小屁孩又是左相府嫡子，也就由著他，直到有次王小姐實在忍不住出言編排了他一頓，被他面紅耳赤丟下一句長舌婦後氣得連著三天食不下咽，印象中至此之後他們二人就再無交集了，但如今看著薛池的模樣，怕是動了什麼心思。
好閨蜜如果成了弟媳，那真是天大的好事叫我碰上了，若是王小姐有意，我定是要好好助攻。
“我何時說過！”薛池急的慌忙擺手，試圖撇清自己。“嘿嘿嘿...阿姐可一定要去，我可是特意從疆北搞到了一匹汗血馬，嘖，那身段，那叫聲，必定讓阿姐在當日豔壓群芳！”
我瞧著他驕傲的小表情，略顯無語道：“阿姐不會騎馬。”
“啊？這都來京都多久了，從前在臨州躲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就算了，這與京中小姐們周旋這麼些年竟是還學不會？”薛池一臉驚愕，我抿了抿嘴，腦中細算著該跟那個道長說什麼才能讓她同意我繼續留在山上。
從後院走進前廳，直至向祖父行完禮等著上菜，薛池都一直跟個蒼蠅一樣在我耳邊喋喋不休地安排著我在馬球日之前學習馭馬的行程，還有學會騎馬的好處。
先開始我同往常一樣把他當做一個隱形人，許是得不到我們的關注，他說的越來越起勁，聽得我咬牙切齒。
“噓，一句話，你如實相告，是否對王侍郎家嫡小姐有意，若是有，管他是馬球還是繡球，阿姐都會隨你同去。”我伸手一把攥住他一張一合的嘴巴，瞪著那雙與我有八分相似的雙眼，狠厲道。
世界終於清靜了，半晌，薛池才羞澀地點頭。
“哈哈哈哈哈，阿池長大了啊。”外祖突然聲，一邊捋著長鬚一邊感嘆道，滿眼都是欣慰。
“阿池啊，這欽州王氏也是名門望族，若是主意拿定了，外祖定會親自替你奔走的。”
“阿姐都沒嫁呢，我這還不急...”薛池扭捏道。
“嘶——”我倒吸一口涼氣，這小子又拿我擋槍，掌心不自覺地攥緊，又想起昨日跟周冠玉的糟心事，頓感拳頭癢。
“池兒在此謝過外祖。”薛池察覺到我的拳頭蓄勢待，慌忙向外祖抱拳道謝，隨著一道道菜餚上桌，這事也就此定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