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1 / 2)

佩特羅尼烏斯所料不差。幾天之後,對他忠實並且向來和他一派的涅爾瓦派出一個心腹獲釋奴給他帶話,向他報告朝堂上正在發生的一切。佩特羅尼烏斯的命運在那裡已成定局。他告訴他,明天晚上會有一個百夫長去見他,帶著他不準離開庫邁,並等待愷撒進一步旨意的命令。幾天過後,會另有一個信使帶來他的死刑判決。

佩特羅尼烏斯不動聲色地聽完那個獲釋奴帶來的訊息。“把我的一個花瓶帶給你的主子,”他說。“代我向他表達我發自心底的謝意。我現在知道該做什麼了。”

忽然,他開始哈哈大笑,像是想到了一個好點子,迫不及待地要享受這個點子全部實現的快樂。就在那天晚上,他的奴隸們在這個避暑地穿梭來往,邀請在庫邁的男男女女的達官貴人們參加優雅裁判官的豪宅宴會。

他把中午時間用來寫信,然後沐浴,他命人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位神明,看起來衣裝精緻,氣度不凡。他又走到餐廳,以行家的眼光掃了一眼所有的安排。他信步走進花園,花園裡,來自希臘各個島嶼的稚齡少年和美麗少女們正在為他和他的賓客編織玫瑰花環。

他的臉上沒有悒鬱之象。他沒有顯露出一絲在意的神色。他的僕從們知道這場宴會特殊的唯一途徑是,那些幹活讓他滿意的人,他下令給予豐厚的打賞,對那些讓他不高興或者之前受到過懲罰和斥責的人,他下令輕笞一頓。他對歌唱者和樂師們慷慨解囊,他下令提前給他們豐厚的報酬。最後,他在花園裡一棵枝繁葉茂的山毛櫸樹下駐留,那棵樹的樹冠上發出颯颯聲,寬寬的光束從樹冠縫隙間穿過,落在樹下的地面,形成一個個亮斑。

他在那裡召喚尤尼斯。

她來了,一身素白,髮間插著一根香桃木的嫩枝,猶如美惠三女神中的其中一位,美得攝人心魄。他讓尤尼斯坐到他的身邊,他把指尖穿過她的兩鬢,開始像審美家看到了從藝術家的鑿子下呈現的雕塑精品,懷著讚歎之情研究她。

“尤尼斯,”他說,“你知道嗎?你現在早已經不是一個奴隸了。”

她抬起頭,用她藍色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很快地搖了搖頭。“我是,我永遠都會是,老爺。”她低語道。

他搖了搖頭。

“你也許不知情,”佩特羅尼烏斯繼續說道,“但是這座房子,那邊正在編玫瑰的奴隸,屋內的所有東西,還有和這棟宅子一起的牛群和莊園從今天起是你的了。”

尤尼斯突然坐起來,她轉過身。“你為什麼對我說這個,老爺?”她語含憂慮地問。隨後,她靠近他,盯著他的臉。

她害怕地快速眨動著眼睛,臉色變得和身上的外袍一樣白,而他則一直微笑著。

“是的。”最後,他平靜地說。

一時間,他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有一絲微風從樹葉間拂過。看著她,佩特羅尼烏斯覺得他真的看到了一尊白色大理石雕像。

“尤尼斯,”他對她說,“我想微笑著,心滿意足地死去。”

那個姑娘帶著心碎神傷的微笑看著他。“我明白,老爺。”

晚上來的賓客人數眾多。他們所有人以前都和他共進過晚餐,知道他家的筵席甚至讓愷撒的宴會都顯得無聊和粗俗。他們沒有一個人料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聚集在他的餐桌邊了。他們中有很多人知道,愷撒已經不待見他,佩特羅尼烏斯失寵了;但是這種情形以前發生過多次,這位圓滑世故的裁判官從來沒有在緩和形勢上失過手——有時候只是一個大膽的字,或者只是對氛圍的巧妙扭轉——沒有人真的以為他真的在險境之中。他興高采烈的面孔和一如往常的漫不經心,輕鬆無擾的微笑驅散了任何人可能有的任何疑惑。

尤尼斯也在微笑。佩特羅尼烏斯告訴她,他想無牽無掛地死去。她把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當作神諭。那天晚上,她美麗得猶如一個奧林匹斯山的夢,肅然得就像一位真正的女神,而且,她的眼內閃著奇怪的,可以稱之為歡樂的光芒。頭髮束在金色髮網裡的稚齡少年們在宴會廳的門口迎接賓客,給他們戴上玫瑰花環,提醒他們先將右腳踏進房間。屋內的空氣帶有微微的紫羅蘭香氣,多彩的亞歷山大式燈盞將屋內照的亮亮堂堂。年輕的希臘姑娘們站在傾斜的餐床前,向就餐者的雙腳上噴灑香水。歌唱者和齊特琴演奏者們沿著牆壁等待。

光芒四射的奢侈是佩特羅尼烏斯的餐桌上的主調:貼心的服務,昂貴的餐具都閃耀著財富的光輝,但是這裡,閃閃發光的展示品是供人品味的,而非突兀迫人的東西,就像這豪奢自然而然地出自於它本身的富庶。歡聲笑語和安閒適意隨著紫羅蘭的香氣擴充套件到整個房間。進入房間的客人們感到放鬆和自在;這裡,沒有威脅和危險懸在他們的頭上,不像他們在和愷撒就餐的時候時刻出現的那樣,對某首歌或者某行詩句不夠狂熱都能導致死亡。看到柔和的燈光,覆蓋著常春藤的酒杯,放在雪堆裡冰鎮的美酒,以及罕見的餐碟,一股舒服,愉快,適意和心平氣和的感覺油然而生。談話聲四處而起,人聲嘈雜,興奮得像開花的蘋果樹上的蜜蜂,時而響起一串串笑聲,讚揚的低語聲,又或者是植根於對某個白皙的臂膀或者肩頭的深切熱情的親吻聲。

喝酒時,客人們小心翼翼地灑出幾滴酒給家宅保護神,由此讓神明們看護和照顧他們的東道主。即使他們中信仰眾神的人寥寥無幾也無妨。這是對羅馬傳統習俗和他們的迷信精神的撫慰。佩特羅尼烏斯躺在尤尼斯旁邊,說著從羅馬傳來的最新訊息,品評著新近幾樁臭名遠揚的離婚,戀情和緋聞事件,論述在圓形露天競技場裡馬車比賽,角鬥士斯皮庫魯斯在競技場裡最近贏得的榮譽,以及最新的作品。按傳統灑落幾滴的美酒的他說,他只是為了塞普勒斯的女神王后阿弗洛狄忒才這麼做,他說阿弗洛狄忒是唯一真正不朽,威嚴和永恆的神祗。

他的話如陽光般,照亮了一物又一物,又像吹動了盛開的花朵的夏日微風。最後,他向樂隊指揮打了個手勢,詩琴輕快地奏響,稚嫩的歌聲和諧地唱出。接著,和尤尼斯同是出生於科斯島上的舞女們在就餐者中搖擺著身軀,瑰麗的身體在透明的紗衣內若隱若現。一個埃及預言師在從搖晃著的水晶稜柱獲取的反光中,讀取光芒閃爍的虹霧表現出來的運勢。

客人們吃飽喝足後,佩特羅尼烏斯從他的敘利亞坐墊上微微起身。

“朋友們,”他猶猶豫豫地說,彷彿不得不提及一件不那麼有品位的事情。“我討厭在飲宴中索要禮物……但是,我想讓你們每個人都拿走你們的酒杯,就是你們向眾神及我自己的好運氣灑下祭品的酒杯。”

佩特羅尼烏斯的酒杯是稀有的寶貝,它們不是閃閃發光的黃金就是珍貴的寶石,而且還被藝術大師們雕琢過。儘管贈送禮物是羅馬的一個慣例,就餐者們還是感到高興。有人開始感謝和讚美他。有的人強調哪怕是朱庇特在奧林匹斯山上和他的賓客們飲宴時也沒有這麼大方。但是這個舉動完全超乎尋常,超出了任何正常的奢侈期望,有的客人認認真真地推辭起來。

他卻只是拿起一隻米列內碗,一件猶如火紅的霧虹,把所有的光芒都比下去了的無價藝術品。

“我一貫用這件東西向塞普勒斯女王致敬。”他說,噙著某種自己獨有的快樂微笑。“從現在起,就讓其他人的嘴唇再也觸控不到它吧,讓其他人的手再也不能為了向其他神明致敬,用它灑出酒水吧。”

他把這件寶貝往撒過藏紅花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扔,它摔到了地上,碎裂成片。賓客們驚訝地瞪著眼。

“開心點!”他對他們說。“別那麼一副驚訝的樣子!體弱和高齡是我們人生最後階段的可憐伴侶。但是我將給你們一些忠告和一個良好的示範。你們不必等待體弱和高齡的到來,你們知道。你們可以在體弱和高齡到來之前走開。而那正是我現在所做的。”

“你在做什麼?”一些迷惑的聲音問。

“我最愛做的事情:飲酒,享樂,聽音樂,撫摸你們見到的我身邊這幅天仙般的軀體,然後頭戴玫瑰花環入睡。我已經寫好了對愷撒的告別辭,不過,如果你們想聽,我將很高興把它讀給你們聽。”

他從倚靠著的紫色靠枕下抽出一封信來,開始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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