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維尼奇烏斯嗅著瀰漫在室內的紫羅蘭的芬芳,臉上沒有一絲血色。他想,假使他可以像佩特羅尼烏斯沿著尤尼斯的雙肩親吻那樣,把他的雙唇落在呂基婭光裸的肩頭上,他所領略的快感將會與褻瀆神靈相類似,即使在那之後整個世界分崩離析了他也不會放在心上。這段時間裡,他習慣了對打動自己的一切事物進行快速的掌握,他注意到,哪怕是此刻,他能想到的還是隻有呂基婭。

“仙女啊,”佩特羅尼烏斯對尤尼斯說,“傳令給我們頭上戴上花環,另外準備好我們的早餐。”

尤尼斯立即離開了,而佩特羅尼烏斯再次轉向維尼奇烏斯。“我想釋放她。”他說出了心裡的打算,但是她會被矇在鼓裡,毫不知曉。你能想象得出來嗎?她說她寧願做我的奴隸也不願做愷撒的妻室。但我還是瞞著她釋放了她。市政官幫了我的忙,做了這事兒,所以她不必在場親眼看見釋放的過程。她也不知道,我死了後,她會繼承這座府邸和除了寶石之外的我的所有珠寶。

他站起身,在屋內來回走了一會兒。“愛情以各種方式改變每一個人。”他說,“它也改變了我。我過去喜歡馬鞭草,你還記得吧?可是尤尼斯更喜歡紫羅蘭的芳香,所以我也開始喜歡上了紫羅蘭,而且從春天開始我們聞的就一直是紫蘿蘭的氣味。”

他在維尼奇烏斯前停住腳步。“你呢?”他問。“檀木還是你的最愛嗎?”

“別管我!”小夥子大聲叫道。

“我想讓你好好看一看尤尼斯,我對你說起她只是為了提示你,也許你也是在捨近求遠。或許在你家的奴隸裡也有一顆簡簡單單的只愛慕你一人的心,把那人當作鎮痛劑用吧。治癒你的傷口。你說呂基婭愛你?也許是這樣。然而什麼樣的愛會否認它自己是圓滿無缺的呢?那樣就能說明它是真的了嗎?難道這不意味著還有比它更強烈的愛嗎?不,我的孩子,呂基婭不是尤尼斯。”

“痛苦都是一樣的。”維尼奇烏斯放棄努力,聽天由命地擺了擺手。“我看到你親吻尤尼斯了,我想,倘若呂基婭真的像那樣為我露出她的肩膀,那麼即使之後大地在我們腳下裂開,我也不會在意。但是接下來我就覺得我彷彿是要去強暴一位維斯塔貞女,或者是玷汙一位女神。是的,呂基婭不是尤尼斯,可是我看到的差別和你看到的不一樣。你的愛情改變了你的嗅覺,所以你更喜歡聞紫羅蘭的香味,而不是馬鞭草的。我的愛情改變了我的靈魂,所以,不管我有多麼想要她,不管付出多少代價,我都更喜歡原來的呂基婭,而不是別的女人。”

“那樣的話你就沒什麼好抱怨的了。”佩特羅尼烏斯聳了聳肩。“不過我不明白。”

“是的!就是這了!”維尼奇烏斯像發燒了一樣急急切切地說。“我們再也無法明白對方了。”

又是一片沉默。

“願地獄收了你的那些基督徒們!”佩特羅尼烏斯最後脫口而出。“他們剝去了你生活裡有切實意義的一切,擾亂了你平靜的心湖,讓他們全都下地獄去吧。你看錯他們的教義了。那不是對人類的恩賜!恰恰相反!不管什麼,能使人快樂的玩意兒才是有意義的,那正是一種對美、愛和力量的感覺。可他們卻把這些當成了雜碎和腐化人心的東西給拋棄了!你談及過他們的慈悲和寬恕,可是他們的正義感呢?假如我們要用善來回報惡,那麼我們該用什麼來回報正直和善良?如果這兩者的回報都是相同的,那麼人們幹嘛要做好人?”

“回報是不同的。不過,根據他們的教義,回報會在來世開始。”

“那還有待觀察——如果死人的眼睛去觀察是可能的話——所以我不會用這樣那樣的辦法去辯駁。但與此同時他們全都加起來又能怎樣?他們軟弱,無能,沒有用。誠然,烏爾蘇斯扼死了克羅頓,但是他有一雙鐵拳。剩下的都是哼哼唧唧的好哭鬼,未來不屬於弱者。”

“他們的生命從死亡開始。”維尼奇烏斯說。

“這就好比說白天從日落開始。你還打算用武力抓住呂基婭並把她帶走嗎?”

“不,我不能用暴力來回報她的善良,我發過誓,再也不那麼幹。”

“你打算做一個基督徒嗎?”

“我倒是想,可是他們的教義與我篤信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有沒有什麼能幫你忘掉呂基婭?”

“沒有”。

“那麼去旅行吧。”

就在這時,奴隸們報告早餐備好了,但是佩特羅尼烏斯卻忽然覺得他剛才想出了一個好主意,於是,在他們去往餐廳的路上,他繼續說了下去。

“你以前去過世界上的一些地方,但那僅僅是以士兵的身份去的。你用雙倍的速度往你必須去的地方行軍,無論在哪兒,你駐留的時間都不長。和我們去希臘吧,愷撒沒有放棄那趟旅程。路上的每一個地方他都會停下來,唱歌,撈桂冠,搶劫神廟,最後大獲全勝地返回義大利,那就好比是將巴庫斯和阿波羅結合在一個人身上的旅行。所有的達官貴人,男男女女,還有一千根長笛奏出來的音樂!我以卡斯托爾之名起誓,那將是值得回憶的!到目前為止那種場面還沒有出現過呢。”

餐床上,他在尤尼斯的旁邊大大咧咧地躺了下來,奴隸們這時把一頂銀蓮花花冠套在了他頭上。

“你在為科爾布羅效命的時候都見識過了什麼?”他接著說道。“什麼都沒有,你有沒有像我一樣,花上兩年時間,換了一個嚮導又一個嚮導,把希臘的所有神廟給逛個遍?你有沒有去過羅得島,去見一見巨石像的所在地?你有沒有去拜訪過福喀斯的帕諾珀俄斯,瞧一瞧盜取天火的普羅米修斯造人時注入了生命的黏土?又或者,你有沒有去過斯巴達,去看一看宙斯化身為天鵝引誘萊達後,萊達下的蛋?你有沒有去過雅典,見識見識用薩爾馬蒂亞馬蹄做成的鼎鼎有名的胸甲?或者,你有沒有去過埃維亞島,研究研究阿伽門農的航船?你有沒有見過以特洛伊的海倫的左乳為模型做成的酒杯?或者,你有沒有去過亞歷山大港和孟斐斯,又或者金字塔,又或者,你有沒有見過在哀掉俄西里斯時,伊西斯從頭上扯拽下來的頭髮?你有沒有聽過美人魚的哀鳴?外面的天地廣闊著呢,小夥子,臺伯河才不是一切的終點。我會隨愷撒出行,但是等到他回朝的時候,我會離開他到塞普勒斯去,因為我的金髮女神想讓我們倆給帕福斯的阿弗洛狄忒供奉祭品,你或許也明白,她的心願已經成了我的法律。

“我是你的奴隸。”尤尼斯低聲說。

他把戴著花環的腦袋枕在尤尼斯的大腿上,接著抬頭對著她笑了笑。“那麼我就是一個女奴的奴隸。”他對她說。“你身上從頭頂到腳趾的一切我都喜歡,我的女神。”

他又一次轉回頭對維尼奇烏斯說道:“和我們一起去塞普勒斯吧。但是首先不要忘了去拜謁愷撒。你這麼長時間一直不去參見他可不妙。提蓋裡努斯會利用這一點讓你惹上些許麻煩。他跟你沒有什麼私人恩怨,然而,僅僅憑著我是你的舅舅這唯一的一點,他也不待見你。我們就說你生了病。我們還必須想一想,若是愷撒向你問起呂基婭,你該怎麼應對。或許只是聳個肩,說你一直包養著她,直到她厭倦了你,然後你就把她掃地出門了。愷撒會理解的。你還可以告訴他你一直在家養病。告訴他因為錯過了他在那不勒斯的精彩演出,你難過地發了燒,告訴他只有抱著重新聽到他的歌聲的希望,你才康復過來。你想怎麼誇大事實就怎麼誇大,不要有顧慮,提蓋裡努斯信誓旦旦地說他會找到新的東西取悅他。不但範圍大,而且夠低俗。恐怕不久之後他就會陷害我……我也把你的心情放在心上。”

“有人就從沒有把愷撒放在心裡上,不管是哪一方面,你知道嗎?”維尼奇烏斯問。“愷撒對他們來說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是,我知道,你的基督徒們嘛。”

“是的,只有他們,至於我們這些其餘的人,生命不過是一場連續不斷的膽戰心驚罷了。”

“不要拿你的基督徒們來煩我。”佩特羅尼烏斯在惱怒的鄙視中揮了揮身。“我不想再聽到他們被提起。他們不懼怕愷撒的原因也許是愷撒連聽都沒有聽說過他們。要不然就是愷撒對他們一無所知,對他們不屑一顧,就好像他們是一堆枯樹葉一般,可我對你講,他們是一群卑劣的油嘴滑舌的賤民。你自己感覺得出來。你內心深處清楚的很。我知你知,你清楚這點。如果你所有的感情都發現他們令人反感,這就是一個明顯的證據,證明他們不值得你的關注。你的出身不同,所以,不要再尋思他們或者把我們的時間浪費在他們身上了,你我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對羅馬人而言這就夠了,然而他們能做什麼卻沒有人知道。”

這些話引起了維尼奇烏斯的強烈共鳴,而且在他回家之後,他開始思考,也許那些基督徒們的善良、慈悲和憐憫確實表示了一種內在的軟弱,似乎在他看來,強壯的、傲慢的、精神飽滿而又情操高尚的人——換句話說,羅馬人所推崇的唯一一種人——不會這麼渴盼去寬恕他人,他猛地想到,這可能就是他對他們的溫柔教義覺得反感的原因了。

“我們皆知如何生活,如何死亡。”佩特羅尼烏斯曾這麼對他說。“而基督徒們知道的只有如何去寬恕,他們既感覺不到真正的愛,也感覺不到憎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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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x00A0;指阿弗洛狄忒。

(2)&#x00A0;都是古希臘著名雕塑家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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