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4)

但是到了阿維爾努斯書店時,他命令停轎。他走了進去,買了一本裝幀精美的手抄書,他把書遞給維尼奇烏斯。“送給你。”他說。

“謝謝。”說著,維尼奇烏斯瞟了一眼書名,“《諷刺詩》?挺有新意。誰寫的?”

“我寫的。但是你自己留著看就行了。我不想犯和路菲努斯同樣的錯誤,也不想犯和法布里奇烏斯·維伊安託一樣的錯誤,那樣的話,就沒有人知道這本書了。”

“你不是說你不寫詩的嗎?”維尼奇烏斯快速瀏覽著卷軸。“但是這上面有很多夾在散文中的詩句。”

“在讀到《特里馬奇奧宴會》時,你留心一下。至於詩句,由於尼祿開始寫荷馬韻體詩,我把詩句的形式給變換了一下。哈!每次維特里烏斯想清清腸胃的時候,他就把一支象牙尖筆伸進喉嚨裡。有人用蘸了橄欖油,或者滾沸的百里香香油的火烈鳥羽毛來催吐。我只需要讀一讀尼祿的史詩即可,效果立竿見影。然後,即使不是出於完全清醒的神智,我也會出於空空如也的肚子對他加以褒揚。”

說到這裡,他把肩輿停在了伊多門修的作坊前,他走進去,關心了一下他想要的寶石,最後,他命轎伕們直接把他帶到奧路斯·普勞提烏斯的府邸。

“我要在路上和你說說路菲努斯的故事。”他說,“讓你明白作家的虛榮心可以把人變成什麼樣子。”

但還沒等他開口呢,他們就已經到了帕特里奇烏斯坊,沒過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奧路斯·普勞提烏斯的宅門前。一個年輕健壯的門房開啟了通往門廳的大門,在中庭前面的兩間候見室的第一間裡,一隻關在籠子裡的嘲鳩在他們的頭頂上呱呱叫:“萬福!”

“你有沒有注意到,那個門房身上沒有戴鐐銬?”在去往中庭的路上,維尼奇烏斯問道。

“這戶人家真奇怪。”佩特羅尼烏斯柔聲低語。“你可能知道彭波尼婭被懷疑信奉某種東方的偶像,叫基督還是什麼來著。我覺得是克利司披尼拉(9)造的謠。她無法體諒彭波尼婭一輩子只有一個丈夫。想想吧!只有一個男人的女人!現在,在羅馬,要找一盤諾里克(10)蘑菇都比這容易。他們把她帶到家庭審判庭上受審,不過——”

“你說得對。”維尼奇烏斯點了點頭。“這戶人家很奇怪。稍後我會告訴你我在那裡時的所見所聞。”

這時,他們到了中庭。負責管理中庭的奴隸管家派唱名奴去通報有客人到,而其他的家奴則為他們搬來了座椅和腳凳,佩特羅尼烏斯從未來過這裡,他一直以為這個嚴肅正經的家庭裡只會是一片愁雲慘霧;現在,坐在這裡,他在暗中四下打量,帶著驚奇,也許還帶著一絲絲失望,因為這處中庭給人一番頗為愉悅和歡欣之色的印象。明亮的陽光從穹頂巨大的四方形天窗上灑落進來,在下面的噴泉和方形池子上透射出無數晶亮的光柱。說是“方形蓄水池”,實際上,那個池子是一個承雨池,被用作在春秋季節承接乾淨的雨水,不過在這裡,那個池子被作為栽種銀蓮花和百合花的室內中央花圃。百合花四處盛放,似乎是這戶人家的最愛,有白色的,有緋紅色的;四處盛放的還有一叢叢鳶尾花,顏色從天藍色到如藍寶石般的深色,柔嫩的花瓣上沾附著晶瑩的水珠,就彷彿被一條銀色的白鮭從旁劃過時濺上去般。在棕櫚葉和掩蓋了花盆的苔蘚中,幼童和水鳥的小銅像若隱若現。在池子的一角,一隻小母鹿的雕像對著水面低下它綠色的腦袋,似是要去飲水。中庭的地上鋪著馬賽克的鑲嵌地磚。四面牆壁不是嵌著紅色的大理石就是畫有樹木、魚鳥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動物,因為色彩明亮而顯得格外引人注目。通往其他各個房間的角門被頗有品位地用雕刻過的龜殼和象牙裝飾起來,代表奧路斯祖先的雕像沿著門和門之間的牆壁一排排地佇立著。無論從哪個方向看過去,來訪者都可以感受到一種鎮定和自信的印象,這種印象來自於殷實的家底,不是殷實得過分,而是恰到好處的,可以滿足最苛刻需求的家底。

而佩特羅尼烏斯呢,他的生活方式更鋪張,更講究,他總是在高雅和賣弄之間尋找精準的平衡。在這裡,他找不出什麼能批判一番的。他轉回頭,向維尼奇烏斯說出對這裡的評價。這時,捲簾奴,也就是負責拉起和開啟門簾的奴隸,把掛毯向兩邊拉開。那張掛毯遮擋住的是一般羅馬家庭存放家族檔案的內宅柱廊。他們看見奧路斯·普勞提烏斯正從遠處的走廊匆匆走向他們。

他是個中年男子,正在快速步入人生遲暮之年,不過仍然身康體健,從面色來看,他仍舊精力充沛;乾巴巴的,也可以說滿是皺紋的臉龐讓他看起來就像一隻眼神犀利的蒼鷹。不過,這一次,由於這位尼祿的朋友,心腹和諫友的意外來訪,普勞提烏斯的臉上露出一副既防備又驚訝的神情。

佩特羅尼烏斯深諳世事,自然沒有漏掉這樣明顯的驚愕表情。一等客套的寒暄話結束,他就做了安撫人心和彬彬有禮的解釋,用能言善辯和婉轉得體的口吻說明,他只是為了他的外甥在奧路斯家裡受到的厚待來感謝他的。

“僅為聊表謝意而已。”他微笑著對奧路斯說道。“一種在像你我這樣相識已久的人之間,平常而又多見的禮節。”

“很高興見到你。”老將軍讓他放心。“不過,應該是我來感謝你才對,親愛的朋友,雖說我敢肯定你猜不到是什麼原因。”

“確實。”佩特羅尼烏斯用他那棕色的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一件曾經或許給過奧路斯任何幫助的情形,也想不出給別人做過這樣的事情。已經決定好的為瑪爾庫斯奔走也許是他除了為自己之外,生平第一次給別人辦的事。啊,可能是以前什麼時候的巧合之舉吧,他思忖,不過絕對不會是有意為之的就是了。

“你不記得你為維斯帕西亞努斯(11)做過的事了嗎?”奧路斯問。“我非常喜歡他,欣賞他,有一次,聽尼祿朗誦詩歌的時候,他睡著了,是你救了他的命。我們當時都以為他完了。”

“恰恰相反。”佩特羅尼烏斯說。“他的運氣再好沒有了,因為他沒有聽到某些實在是糟糕的詩句。不過我承認,最終的後果可能會很慘。我們的紅銅鬍子都已經打算派一個百夫長給他,對他提出割腕的友好建議了。”

“可是你,佩特羅尼烏斯,你將其變成了虛驚一場的玩笑。”

“是真的。或者至少有一部分是真的。我只不過是告訴我們的皇帝詩人,彼時彼刻,他已經可以和令兇惡的野獸陷入睡眠的俄爾甫斯(12)比肩了,那令他的詩有了神性。如果批評包裹在奉承的外衣裡,尼祿還是可以接受一些批評的。這一點,我們優雅的奧古斯塔(13),我們深深愛戴的波佩婭頗有體會。”

“唉,我們生活在什麼樣的時代裡啊!”奧路斯悲慼地,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我在不列顛掉了兩顆門牙,不知是哪個不列顛人用石頭砸的,這也是為什麼我近來總是說話噝噝漏風的緣由。可是,要說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還要數和那些蠻族人糾纏在一起的時候——”

“因為那是你獲得榮譽和勝利的時光。”維尼奇烏斯插嘴說道。

但是佩特羅尼烏斯生怕這位將軍說起老掉牙的戰爭故事,他換了個話題。有幾個農民在普列涅斯特(14)附近地區發現一隻長了兩個腦袋的死狼崽,而那個時候,一場大暴雨中的一道雷擊翻了月神神廟的一個屋角,人們還從來沒有在這樣的深秋時節裡聽到這樣的雷聲。告知佩特羅尼烏斯此事的是一個叫科塔的傢伙,這個人還說,神廟的祭司把此事看作是羅馬城滅亡的前兆,或者至少是某棟豪宅毀壞的前兆,只有奉上特別的祭品,才能避免發生不幸。

奧路斯贊成對這樣的徵兆不可掉以輕心。“眾神可能發怒了。這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近來確有太多的罪惡,在這樣的情況下,正是獻上祭品的時候。”

“唔,你們家的房子是不會倒的。”佩特羅尼烏斯輕快地說,“因為它相當狹小,儘管住在裡面的人很偉大。而對我這個不名一文的主人來說,我的房子又太大了,但是那也沒有大到一定地步。不過,讓我們來說說某些真正的大房子的毀滅吧,比如說皇宮,你覺得皇宮值得我們花費精力讓它免於毀滅嗎?”

普勞提烏斯沒有出聲。這明顯的謹言慎行讓佩特羅尼烏斯有點犯堵。因為他對別人的身家性命一向不甚在意,況且,他從來都分不清善與惡,所以,他從來沒有告過密,不管對他說什麼都沒有風險。即便如此,他還是快速地再次換了個話題,開始讚揚起奧路斯家的好品位來。

“這是一棟老宅子了。”普勞提烏斯說。“自我繼承後,整棟房子我就一點沒動過。”

在中庭和內長廊之間的帷帳被拉開後,房子裡便一覽無餘了。可以看見下一個門廊和門廊前方的客廳,直看到遠處盡頭的花園,花園光彩奪目,就彷彿是框在一副暗沉的相框裡的油畫。孩童的笑聲從那邊歡快地響起,迴盪在府內,一直傳到中庭。

“啊,將軍,”佩特羅尼烏斯說,“給我們一個機會,讓我們從近處去聽一聽這純淨和真實的笑聲吧,現如今很難聽到這樣的笑聲了。”

“樂意之至。”普勞提烏斯站起來領路。“那是我的小奧路斯和呂基婭,他們在玩球。不過,說到笑聲,佩特羅尼烏斯,我得說你這一輩子都在聽笑聲。”

“我笑,是因為生活不值得用淚水去面對。”佩特羅尼烏斯回答。“但是這裡的笑聲不一樣。”

“而且,”維尼奇烏斯添上了一句,“佩特羅尼烏斯晚上笑的比白天多。”

他們穿過院子來到花園。這裡,呂基婭和小奧路斯正在玩接球遊戲,名為拾球奴的奴隸把球撿起來傳給他們。佩特羅尼烏斯飛快地瞄了一眼呂基婭,小奧路斯看到維尼奇烏斯後向他跑去和他打招呼,那個年輕的戰士則走上前,對手中拿著球的美麗姑娘躬身致意;那個姑娘髮絲凌亂,臉色紅潤,氣息不穩。

他們走到被葡萄藤,野生忍冬和常春藤蔓生覆蓋的蔭蔭綠樹下。彭波尼婭·格萊奇娜坐在一張用餐時躺靠的餐床上。佩特羅尼烏斯認識她,即使他從來沒有到她家裡拜訪過她。因為他曾在安提斯蒂婭,也就是路貝里烏斯·普勞圖斯的女兒家裡見過她,也在塞涅卡和波利翁的家裡見過她。儘管他玩世不恭慣了,卻不能完全壓制自己對彭波尼婭的敬重之心,他一如既往地被她沉默的哀傷所撼動,被她臉上柔和而又憂思重重的肅然之色所撼動,被她的姿態,她言行舉止間自然而然的貴氣所撼動。彭波尼婭動搖了他對女人的所有觀點,以至於這個徹底腐化墮落,放浪形骸的男人,這個對彭波尼婭的性別沒有任何神秘感的人不僅發現自己生出了一種陌生的敬意,而且事實上也喪失了一些泰然之姿。現在,在謝過她給予維尼奇烏斯的照顧後,他情不自禁地稱她為“夫人”,這個他在談及羅馬世界裡的那些高貴的婦人們,諸如卡爾維婭·克利司披尼拉,司克里波尼婭,瓦列裡婭或者索麗娜時,都不曾閃現過的提法。接著,剛一等表示完感謝和問候,他就開始抱怨她罕見於當今的社交場合中,抱怨從來沒見她在圓形露天大劇場或者是競技場裡現過身。

“我們倆都上了年紀。”握著自己丈夫的手,她平靜地說,“況且我們也越來越喜歡我們寧靜的家了。”

佩特羅尼烏斯想對此加以反駁,不過奧路斯·普勞提烏斯打斷了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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