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2 / 2)

維尼奇烏斯感覺血色從臉上褪去。他知道這些人想把他和呂基婭隔開,倘若他現在失去了她,他也許將再也見不到她了。他察覺到,有一種神秘的外在力量在他和呂基婭之間製造出了不可逾越的障礙;他也瞭解到,他必須得找到新的法子來贏得她的心,可是眼下他沒有時間來思考這種事,這個認知太突然了,他來不及做任何嚴肅的思考。他也明白,他的保證對這些小心謹慎的人來說沒有什麼份量,他可以發誓將她立刻送還給彭波尼婭照管,可是他們有權不相信他說的任何話。而其實,他知道,他本來正是可以那麼做的!他本可以到奧路斯和彭波尼婭面前,對他們發誓,說他再也不會去苦苦纏著呂基婭不放,他們可以用自己的方式找到她,把她再帶回家裡。

不,他的保證在這裡將一文不值。他發出的任何誓言都不能阻止他們將她帶走,尤其是他沒有一個他們可以信任的基督徒身份。他能用來發誓的全是他自己都不能相信的眾位天神,而那些天神在基督徒眼裡都是墮落和邪惡的。

他急不可待地想讓呂基婭和她的這些陌生的新監護人相信他是可以被信任的,可要做到這一點他需要時間,而現在他並沒有時間。他還想和她在一起多呆上幾天,像一個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截木板或者一塊斷了的船槳那般,他固執地以為,如果有了這幾天的時間,他或許就能想到什麼管用的辦法,或者,也許他能想到什麼有分量的說辭,讓他們的關係更加親密,或者,會有什麼突如其來的好運氣,能讓他和其他的基督徒達成協議。

他一動不動地想了一會兒,整理著自己的思緒。

“聽我說,你們這些基督徒。”他開始講道理,表決心。“我昨天晚上在奧斯特里亞努姆,與你們在一起。我聽了你們說的一些教義。那對於我來說是全然陌生的,我對其毫不瞭解,但是你們的行事作風讓我確信你們是善良、誠實的人。對你的寡婦房東說,你們不離開了。她在這裡安全得很,沒有人會找她或者你們的麻煩。我對此作出保證。讓我和你們在這個地方多呆幾天,問問你們的朋友格勞庫斯,他好像知道怎麼讓一個病人重新站立起來,問問他我現在是不是能被搬到別的地方,我的骨頭斷了,骨頭長好需要時間,所以我必須留在這裡,除非你們用蠻力把我扔出去。”

瘀腫重傷的肋骨使他呼吸困難,他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

“沒有人會強迫你做任何事,大人。”克里斯普斯說,“我們只是自己搬出去而已。”

然而這個年輕的羅馬人不習慣有人置疑他的想法,他的眉毛因為憤怒而緊皺起來。“等一等,”他說道,“讓我歇口氣。好了,聽著。沒有人會在羅馬尋找克羅頓,因為每個人都知道他要去貝內文墩,瓦提尼烏斯僱了他去那裡競技,沒有人看見他和我進了這幢房子,除了一個希臘人,他為我辦事,並且昨晚還和我們一起去了奧斯特里亞努姆。我會告訴你們他住在哪裡,你們可以把他帶到這兒來,我會命令他把嘴封上,什麼都不要說。我會給我的府裡寫封簡訊,告訴他們我也去了貝內文墩。如果那個希臘人已經向城防長官報了案,我會作證是我親手殺了克羅頓,是他打斷了我的胳膊,所以你們不會受到追究。我以我已經去世了的父母的亡靈起誓,我會照剛才說的去做。所以你們也留在這裡吧!你們會很安全!沒有人會碰你們一根汗毛!好了,現在去把那個希臘人帶到我這兒來,他的名字是基隆·基隆尼德斯。”

“如此,格勞庫斯可以和你一起留下來,大人。”克里斯普斯點了點頭,仍然對他的提議持保留態度,最終沒有改變主意。“他和那個寡婦可以一直照顧你到康復為止。”

小夥子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的眉毛地擰了起來,讓人感覺到危險。不過他剋制住了自己。

“聽我說,老人家。”他說道,“聽得仔細點,你看起來是個正派的人,但是你沒有把你真正的想法告訴我。你害怕我會召集我的奴隸,讓他們把呂基婭給劫走。我說的對不對?”

“對。”克里斯普斯帶上一絲嚴肅的表情說道。

“那麼注意,我會當著你們的面對基隆進行交待,你會聽到我說的一切,我還會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寫下給我家人的指令,讓我的人知道我已經出了城,所以他們不會以為我會回府,除了你們自己的人,我不會另找送信的人。所以……仔細地想上一想吧,想一想,不要再激怒我了。不要讓我發火。”

但是,他臉上的表情卻是帶著憤怒的猙獰;祈請、懇求以及解釋的需要讓他心生厭惡。

“你以為,”他吼道,“我會不承認為什麼呆在這裡嗎?當然是為了看到她!不管我說的是什麼,隨便哪個傻子都能明白,但是我永遠不會再試圖用武力奪走她。”

在放低姿態做出這樣的承諾後,他的聲音又尖厲冷淡起來。“說到這兒,你應該知道一些別的事情,克里斯普斯。如果她沒有留下來,我會扯掉這些繃帶和護板,不吃你們給我的任何食物,不喝你們送來的水,你們將為我的死亡承擔罪名,你們給我包紮傷口不就是讓我受折磨的嗎?你們為什麼不痛痛快快地殺了我算了?”

怒火和虛弱的身體讓他耗盡了精力。他的臉色比鋪在他身下的那張破爛床單還要白上幾分。呂基婭在房間聽到了全部對話,她完全相信,維尼奇烏斯說得出就會做得到,她突然害怕起來。她從來沒想過要讓他死。受了傷和沒有防衛能力的他在她心中激起的感情只有憐憫。她既沒有想到要害怕他,也沒有對他可能做出的任何舉動感到懼怕。她自己的生活經歷了神奇的變化。從逃離他之後,她就一直和這樣的一群人生活在一起,這些人每時每刻都在宗教狂熱中度過,這些人活在一種永恆的心靈脩煉的狀態裡,這些人將他們的生活建立在奉獻和給予上,這些人的謙遜和慈悲行為沒有止盡。她開始深入融進這種新的宗教,取代了她曾喪失了的一切。這宗教現在成為了她的家,她的家人,她在今生和來世幸福的全部希望,它也使她成為神靈附體的基督教女信徒之一——這些女信徒改變了世界的認知。維尼奇烏斯在她的生命裡扮演的角色對她曾經非常重要,她無法將他忘懷,維尼奇烏斯對她生活的侵入顯著得難以否認,她曾一度一連好幾天地想著他,祈禱著可以有機會按照基督的法則去對待他,用善意回報他的迫害。用她自己含著愛的善良回饋他的惡行,瓦解他的意志,將他爭取到基督身邊,挽救他,她似乎覺得現在就是這樣一個時機,她的祈禱被聽見了,被回應了。

“克里斯普斯!”仿若被一個聖靈推動著,她急急忙忙跑到他的面前,她的聲音也不是自己的了。“我們要和他呆在一起,直到基督使他康復為止。”

那位年邁的長老只猶豫了一小會兒,他習慣了從萬事萬物中尋求神的指示,她神靈附體的狀態提醒了他,她可能是在做一個有更高神力的人的代言人。他頗受震動地垂下了頭。

“就按你說的辦”。他表示同意。

克里斯普斯的快速妥協在維尼奇烏斯心上留下了奇怪和強烈的印象,他目不轉睛,一刻不停地看著呂基婭。他驚宅地注意到基督徒們把她當成了一個西比爾,或者說是一位神聖的女祭司,來服從和尊敬,他自己的心中也開始升騰起一股敬意。他所感受到的愛慕中添入了一種敬畏的感情,這種感情與傾心相愛非常接近,令那種愛慕她的念想變得似乎不合宜或者不應該了。他也無法接受他們之間在角色上的轉換。現在,他的命在她的手裡,而不是她的命攥在他手裡。他再也不是他們二者之間關係的驅動力量或者決定性力量了。相反,病弱傷重的他成了無助和沒有防衛能力的孩童,要受她的照顧。若是和他所認識的別人有這種關係,這樣的仰仗將會難以忍受。事實上,對一個年輕的貴族來說,這是一個不可饒恕的侮辱,對一個自強、驕傲和自大如他這樣的人來說,這是完全不能容忍的。

不過,和她有這樣的關係,並不令他覺得低人一等或者矮人一頭,他既沒有感覺受到羞辱,也沒有感覺受到輕視。實際上,他是心懷感激的,從來沒有這樣的感情困擾過他,以他的天性,做出這樣的妥協能讓每一個認識他的人大吃一驚。他也知道得非常清楚,哪怕就在一天前,他都不會閃出一丁點兒這樣異想天開的念頭。他懷疑哪怕就是此刻,如果他努力理清了這些念頭,他也會大吃一驚。然而他不想對這段讓人難以相信的經歷的任何部分有所置疑,不想暗地裡破壞了充滿了內心的歡樂。和她在這裡,和她呆在一起,他只感覺到幸福和滿足。

他甚至無法確切說出他的感受。是的,這裡面有感激——對這一點他毫不諱言——但是這裡面還有另一種感覺,這種感覺對他非常新穎,他幾乎不能對其加以定義。在他對這個姑娘感受到的愛慕和敬畏中,一種完全陌生的謙遜感覺加入了進去。不過,不久之前,大起大落的情緒波動耗盡了他的精力,他說不出話,惟有用眼神表達自己對她的謝意。他太高興能和她呆在一起並且天天看到她了。他明天能看到她,就像他今天看到她這般,也許明天之後很久還能長長久久地看到她。

這時,又有別的與他的經歷範疇完全不同的感受出現在他腦海中,動搖了他對自己的認識。作為一個殘酷無情的戰士,一個無所畏懼的指揮官,他突然害怕了起來。呂基婭又給他遞去一杯摻了酒的水,他拿住水杯,將水嚥下去,他有一種去握住她手的衝動,就像他以前一有機會就要碰碰她那樣,但是他忽然焦躁地想到,這些新的認知會繼續出現,他永遠也不會放棄他費勁得來的一點點進展,他不敢那麼做。

而這個感受讓他極度困惑地告訴自己,他還是那個在聞名天下的帕拉丁宮宴會上貪婪地壓上她的嘴唇,毫不在意她是怎麼想的維尼奇烏斯嗎?還是那個發誓會拽著她的頭髮把她拖到府上或者下令鞭打她的維尼奇烏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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