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承宗左手搭在腰間刀柄上歇著,走到桌邊拿起胡爾純的書信砍了起來。
這個胡爾純死得很不給面子,開戰前劉獅子還在六盤山上的時候就寫信勸過他,明白說了隴州城裡只有民壯沒有官軍,不可能守得住,就算死守,三日之內沒有援軍這城必破,不如早降,別害別人性命。
所以城池早上一破,劉獅子心裡就一件事:進城我可得好好罵他一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為啥不投降!
他還在心裡天人交戰呢,想著到時候胡爾純要是痛哭流涕悔不當初,要不要收降了再給他個官職,畢竟這人也是有才華、能做事的官員,再加上硬骨頭,符合劉獅子對穿官袍的所有要求。
結果一進城,劉獅子罵街的詞兒都準備好了,人家自個兒上吊了。
現在他只期待這封絕筆信了,希望胡爾純能在生命走到盡頭時幡然悔悟,結果展開書信看下去,大失所望。
這個胡爾純是真純,比劉承宗想象中還要硬骨頭,信是寫給家鄉老母親和兒子的,僅在最後提了他一嘴,而且是請他善待百姓這種客套話。
李奇懋更酷,一個字都沒留,乾乾淨淨走了。
劉承宗對這倆人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煩躁地擺手對宅內的岳家兄弟道:“把這倆盡忠掛件放下來,再讓人備兩副棺槨,跟正堂的鄧玘一塊,都給左,不,都給北邊山裡藏著的湯九州送去。”
其實胡爾純後悔過。
在昨天夜裡城外的護城壕被填實的時候,胡爾純很後悔當初為啥不直接開城。
但戰爭就是這個樣子,司馬懿說能戰當戰,不能戰當守,不能守當走,餘二事惟有降與死耳。
只是護城壕都被填實了,胡爾純覺得這個時候再想投降,已經不合適了。
兩軍對敵,什麼時候是投降最好的時機?
雙方差距最小的時候,對敵代價最大的時候。
劉承宗在城外,胡爾純在城內,中間有城牆和護城河、護城壕阻攔,即使勝負不戰亦定,守軍有三百個人,攻城方就要在心裡提前做出六百條命為代價的準備。
這個時候投降,最有利。
等到真攻城了,元帥軍傷亡三人,兩人被三眼銃抵近打死,一人策馬登城時被火銃聲光嚇得馬失前蹄栽落土山摔傷,餘下馬兵在城頭長驅直入,守兵潰不成軍——手裡一點兒威脅都沒有,還投什麼降?
人沒有威脅,就沒有價值。
胡爾純心想,與其投降受人侮辱、使家小遭殃,還不如做忠臣,老子不活了!
很快兩顆印信被嶽文魁呈上,劉獅子正端詳著兩顆印信,就聽羽林騎報告參將蜂尾針求見。
劉承宗讓人進來,笑道:“你不在城裡撿炮彈,跑到州衙來做什麼?”
攻打戰略要地就這點累人,攻城有多爽快,攻完城收拾就又多辛苦。
這座隴州城劉承宗也要用,畢竟這不是前線和後方,而是在敵軍陣線之後,所以填上的壕溝要重新挖開、修出的土山得重新扒掉,甚至城外還修了磚廠,要把城頭的女兒牆和外面的羊馬牆再度修繕。
蜂尾針張振提著個長條包袱進了後堂直撇嘴,州衙沿途瞧見的都是屍,他尋思原來城頭不是抵擋最激烈的地方,州衙才是。
遠遠見了劉承宗,蜂尾針趕緊快跑兩步,上前笑道:“大帥,炮彈拾著呢,卑職過來是給大帥獻個好玩意兒。”
咋說呢,這傢伙跑這兩步挺假的,但讓人看著心裡倒是挺舒服,隨後他把手中提著的黑緞包袱拿給劉承宗。
劉承宗接過包袱,提著有四五斤重,開啟見是一杆短銃,做工非常精細,銃機是燧的,握柄勒著錦衣衛的銘,自生火銃。
他正端詳著這杆自生火銃的做工,就聽蜂尾針在身邊看堂內躺著的倆人,問道:“喲,大帥,這個嘴上沒毛的就是鎮守太監李奇懋吧?”
劉承宗把自生火銃遞給羽林騎,讓他們先收著,回頭打完仗送到軍器局去,這才轉頭向蜂尾針點點頭,問道:“還有什麼事?”
“大帥,那杆銃不是卑職說的好玩意。”
蜂尾針笑眯眯道:“卑職找炮彈時撞上幾個躲在民宅裡的錦衣番子,殺了好幾個,都是李奇懋的親隨,留了個活口說耀州有四千多匹馬,印信就在這個李奇懋身上,只要給那邊寫封信讓他們別動,咱過去取馬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