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四章 只有一個(1 / 2)

白貽清最終沒有拿走劉承宗要給他的運氣。

他告訴劉承宗,甘州不是他的零丁洋,卻像站在惶恐灘一樣惶恐,希望劉承宗準他在甘州出家當個道士。

劉承宗心說白老爺這人還挺雅緻,這是效法文天祥故事。

當年南宋滅亡,文天祥被張弘範所俘,張弘範讓他勸降張世傑,文天祥說我自己保護不了自己的父母,還要勸說別人背叛自己的父母,這可能嗎?

張弘範一定要他寫勸降信,文天祥就給張弘範寫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以表明自己的心志。

後來文天祥被押解燕京,絕食八日未死,王積翁告訴忽必烈,南宋所有大臣都不如文天祥,忽必烈就讓他去勸說文天祥投降。

文天祥拒絕出仕,他說我的國家已經滅亡,本分是一死而已;假如皇帝寬容,讓我以道士的身份迴歸故鄉,往後以方外之人的身份做個顧問,那也可以;假如立刻委任官職,不僅與其他亡國計程車大夫們不能相容,還把自己平生志向與事業全部拋棄,我若是這樣的人,重用我又有什麼意義?

忽必烈尋思是個道理,但當時更早降元的大臣留夢炎覺得不對,媽了個巴子的你清高,說這樣的話把我們這些主動降元還勸降舊臣的人置於何地,還當道士,去死吧!

留夢炎跟忽必烈說,你把文天祥放了,他回家就號召江南起事,到時候我們這些人怎麼辦?

文天祥最後就被殺了。

都是讀過書的人,劉承宗一聽白貽清的話,就明白他的意思,我可以投降,但我心裡的坎兒還沒過去,仕官暫時還不是我的心意,非要逼我仕官,那我只有一死了之;如果准許當道士,你有什麼想知道的,我做個顧問也不是不可以。

劉獅子就覺得這人很聰明,就這麼一句話,以文天祥為例子,就把好壞話都說了。

我要是不能容你當道士,豈不是氣量還不如忽必烈那樣的異族統治者?那你就當道士去吧。

甘州城內寺廟很多,率先進入城內的將領是張天琳,張天琳這人當兵以前幾個兄弟都在寺廟做佃戶,平生最恨僧人,所以從前在陝北是見到一座佛寺、就縱兵拆毀焚燒一座佛寺,所過之處任何寺廟都別想留下。

唯獨翻越祁連山,在山北搶奪五部黃番領塔合智克的兵甲戰馬,因為塔合智克是王自用的朋友,對元帥府也沒有歹意,張天琳心裡十分過意不去,這才做下約定,戰事結束,一定給塔合智克一個說法。

他要報答人家,萬萬沒想到,塔合智克可不希望跟他這樣的人再有什麼來往,就說我是信佛的,你要報答,將來張將軍封候拜將,就為我座寺廟。

張天琳尋思大丈夫不可改志,你讓我修廟那是萬萬不能,我撐死以後不拆廟了,我看見的每座廟存留於世,都算你的功德。

張天琳這個人誠實守信,答應了塔合智克不再拆廟,他就真不拆了,但一碼歸一碼,廟可以留,寺廟的地產、香火全部沒收。

僧人說將軍,地產香火統統沒收,這就養不起僧人了。

張天琳鼓掌大悅,養不起正好,三條路擺在你們面前,要麼充軍、要麼還俗、要麼滾蛋。

劉承宗這人也沒有禮佛或拜道觀的習慣,進城後一直在巡撫衙門、城牆、街道之間晃盪,也沒去過寺廟。

明白了白貽清的意思,他就跟張天琳說,白老爺想出家當道士,找個道觀給他們一家放進去,張天琳說道觀沒有,寺廟行不行?甘州城空著不少寺廟呢。

劉承宗一聽也很高興,你拆廟小能手兒過天星眼皮子底下還能留下寺廟呢?他順勢就勸說道,不拆廟好,這些東西都是先民在建築工藝上的智慧,可以留給後人的名勝古蹟,既然你不拆了,以後就不要拆了。

他當即拍板道:“好,那就找個廟把白老爺放進去,回頭修個真武大帝的塑像。”

白貽清一家六口就被放到大佛寺裡去了,甘州的大佛寺是西夏崇宗永安元年修建的佛寺,規模非常大。

若正常年景,城內夜裡也不至於太安靜,但如今元帥軍初下甘州,事情還未理清,正在執行宵禁,張天琳又把僧人都攆走了,那深遠高牆,還種了不少樹,甘州這個地方風又很大,一到夜裡沙沙直響,鬼影重重陰森恐怖。

嚇得白貽清成宿不敢睡覺,每夜都在寺廟廂房裡點著沒被兵搜走的小蠟燭和油燈,蠟燭兩三根、油燈八九盞,把屋裡照得燈火通明,內心懊悔不已,枯坐等待天明。

白貽清心說,早知道你要給我扔到連根毛都沒有的大佛寺,我就不拿文天祥吹牛了,直接要個二進院子在城裡住著多好啊,在這鬼地方回頭再把我嚇得英年早逝咯。

其實對白貽清來說,出家不出家只是個藉口,並不重要。

人家文天祥回鄉出家,願意做點事,可以號召江南重新起事;不願再折騰,也能歸隱道觀不問世事,反正南宋已經滅亡了。

如今大明還沒亡,白貽清不敢回鄉,別說回鄉了,他都不敢再踏進大明土地。

這麼長時間他也想明白了,最開始想逃離甘州,是因為害怕元帥府甚於朝廷,畢竟元帥府是流寇、叛軍,再加上海賊北虜的屬性,糅合而成的政權,誰知道對故明官員會如何對待?

如今見了劉承宗,大概也明白他的志向,可以說劉承宗給他帶來的印象非常複雜,表面上這是個打心底裡信奉兵強馬壯者當為天子的霸道軍頭,但又不是一個盲目迷信武力的莽人獨夫。

歸根結底,白貽清認為劉承宗的外在表現是武夫那套,但內在邏輯卻是士大夫那套東西。

他不是在用我兵強馬壯理應做天子來解釋自己的行為,否則不需要約束自己,而且在言語裡,他對現在的大明充滿不屑,卻在說起朱元章時言必稱太祖皇帝。

白貽清透過和劉承宗的接觸,認為這個人的觀念是天下有變九州幅裂,神器所歸必在有德,我有德,所以才兵強馬壯。

而劉承宗認為什麼是德?

不是他表現出橫行天下的武力,而是重建秩序、保境安民、長治久安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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