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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真當玉察推門而出,一下子忽地靜了。
她好像一團玉輕花柔的雲,雲霧纏繞在紫雲峰上,形成一條白白的玉帶,迤邐連綿,美不勝收。
玉察戴了一頂帷帽,垂下來的面紗,任風吹拂也紋絲不動。
雪白大氅下,隱隱露出清麗的身段,就像她袖口上的紫蓮。
沒人看到她的臉,但足以判斷出她是個美人。
一雙雙眼睛,直直地盯著她,不服氣、冷冰冰的。
“哪怕這樣了,也不露面嗎?好大的架子。”從四人抬的轎輦中,鑽出一聲冷哼。
“也是,倘若不美,又怎麼是徽州勾欄的頭牌呢?”這句話酸溜溜的。
玉察透過面紗,眼神逡巡了一週,這之中,有不少夫人曾遙遙覲見過自己。
生日宴上,燈火如晝,她們身穿錦衣華服,總是洋溢著溫柔的笑容,恭敬有禮,好像永遠也不會口出惡言。
彷彿隔世,恍恍惚惚,現在這些造謠生事,蜚短流長的婦人,真的跟當年對她款款行禮,致辭祝福的人,是同一批嗎?
當她是順寧公主的時候,世間彷彿都是好人,大家都和和氣氣歡聲笑語,她們的眼裡永遠透著敦厚,談吐善解人意。
當她是孤女玉察,才知道這個世間對貧苦百姓從不公平。
而她,就是她自己!
人群中,一名黃衣少女,拉了拉李夫人的袖子。
“娘,這就是首輔大人的外室嗎?”
黃衣少女名叫顧疏煙,是李夫人的愛女。
李夫人點點頭,她極其驕縱寵愛這個女兒,以至於,她明知女兒心上一直愛慕李家的死敵——遊瀾京,也從不忍心苛責她半分。
李夫人摸了摸顧疏煙的腦袋,露出慈愛的笑容。
只是,她望著玉察,覺得有些眼熟,也說不上來究竟哪裡熟悉,總覺得……像在哪裡見過?
眼見拱火的火候,燒到差不多了,也是時候,輪到自己出場了。
李夫人笑眯眯的,一副仁厚的菩薩模樣,真讓人迷惑,彷彿這群人不是她聚攏來的。
“都是女子,大家何苦對姑娘出言譏諷,姑娘生得冰清玉潔,想來,怎麼會淪落風塵,做起勾欄的勾當呢?”
“其實,我是想設宴,請姑娘來府中一聚。”
她慢條斯理地開口,極盡上位者的雍容。
此話一出,剛才還嗆聲的貴婦們,一瞬間啞口無言,目瞪口呆。
李夫人,這是在給那名外室臺階下嗎?她沒弄錯嗎?今天大家來這麼有失風度地堵玉察,都是她出的主意。
這個幕後黑手,在這裡扮起好人來了?
若不是簾子遮擋了貴婦的臉色,只怕場面一度十分難堪,眾人臉上隱隱有怒色,但終究誰也不敢開口,觸李夫人的黴頭,眾所周知,她比男人還霸道。
玉察的睫毛一顫,目光隨之收斂。
李夫人,是李遊的姑母,她曾經見過自己三面。
玉察身形一僵,愣了一會兒,終於微微頷首。
“嘁,真是好沒意思。”從轎子中,又發出一聲冷淡的哈欠。
“早知如此,就該回家多打幾圈馬吊,省得被人晾在這兒,惹人笑話。”這位夫人不知道是哪家的,倒也耿直。
玉察聞言,側過頭微微一笑:“怎麼會呢?”
“一個外室,也配與國公夫人說話。”轎子旁,伶牙俐齒的小婢女色厲內荏道。
玉察正欲上前踏出一步,李姑姑輕輕扯了扯住了她的袖袍。
在宮中通達人情世事多年,她知道在許多夫人小姐的眼中,從未把底層人當人。
一個失勢的孤女,與籠子裡的雀鳥無異。
她們理所當然地認為,自己有碾死一隻雀鳥的權力,這便是天真的殘忍。
玉察撫了撫李姑姑的手,示意讓她安心。
然後,她轉過頭,無人知曉,這頂帷帽下的眼眸,平靜無瀾。
她一字一句地說,聲音軟軟的,像盛京六月初夏夜,叮咚落在新荷小池塘的雨珠,清爽透澈。
“我不是外室。”
頓了一下,她似乎深吸了一口氣,臉頰未語先紅,她就這樣,帶著滾燙的燒灼感,說出那句違背良心的話。
“我是首輔的夫人。”
這句話,真昧了自己的良心,可是,她豁出去了。
很低的聲音,亮堂堂炸開,轟隆大作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