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明白了自己處境的賈元春,才驟然發覺此時的麻煩。
自己是回家來探親來了,可又不是以後就不回去了啊,這回去之後,皇上萬一真問起來,自己這個號稱宮裡最有文采的“鳳藻宮尚書”,可怎麼回話?
寶玉的詩是“靡靡之音”,再看迎春的那首:
園成景備特精奇,奉命羞題額曠怡。
誰信世間有此境,游來寧不暢神思?
那寫得真是湊合事兒:景也沒有,情也沒有,純屬是把“園子美”給生生給拽出二十八個字兒來。
還有探春的那詩寫得更是對付:
名園築出勢巍巍,奉命何慚學淺微。
精妙一時言不出,果然萬物生光輝。
簡直空無一物,寫的也一言以蔽之:“你讓我說園子美,奈何我的學問差,反正就是那麼美。”
惜春的詩裡頭雖然終於是寫了景:
山水橫拖千里外,樓臺高起五雲中。
園修日月光輝裡,景奪文章造化功。
可……你這又是“千里”、又是“五雲”的,是不是吹牛吹得有點兒忒大了?
這詩要是呈給皇上一看,皇上還不得以為我們賈家蓋的“省親別院”是《千里江山圖》啊?
賈元春趕緊拿起大嫂子李紈的詩:
秀水明山抱復回,風流文采勝蓬萊。
綠裁歌扇迷芳草,紅襯湘裙舞落梅。
珠玉自應傳盛世,神仙何幸下瑤臺!
名園一自邀遊賞,未許凡人到此來。
果然是國子監祭酒家的千金啊,好歹是懂點兒“應制詩”的道理,可……可你這馬屁它拍的不對啊。
“頌聖”的事兒呢?你是一個字兒沒提!
你不誇皇上,從頭到尾,就光吹捧我是神仙幹嗎啊?
你這是要弄死我嗎?
皇上一看這詩,還以為我這趟回家省親又唱又跳的,不知道得多作威作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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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元春終於看見了薛寶釵詩裡的“文風已著宸遊夕,孝化應隆歸省時”,說的是文風孝化,和林黛玉“何幸邀恩寵,宮車過往頻”,說的是叩謝天恩,元春憋著的這一口長氣總算是吐出來了。
我的天吶!
這一群姐妹兄弟裡頭,總算是還有兩個“懂事兒”的了。
但元春終歸還是偏疼寶玉,無論如何都想給寶玉找場子,便又道:
“寶玉年幼,這三首寫得是個四海昇平,身處盛世的暢懷之情,詞句風雅,已屬不易。”
瞧了瞧賈璉手裡紙上的“應制”二字,元春不由又想起母親進宮的時候說起賈璉從賈政手裡搶走了榮國府,一想到那可是以後給寶玉的產業,元春心下又頗有些不滿。
另外,元春唯恐寶玉不解黛玉所寫紙條的意思,捨不得讓寶玉丟了顏面,便轉而問賈璉:
“林妹妹所寫的‘應制’二字,不知你可解其意?”
賈璉剛才已經得了林黛玉的提點,此時,坦然上前行禮答道:
“凡因君有所命而述作者,則謂之‘應制’,無論是宮廷遊宴,還是科舉考試,作文、賦詩均在其列。
君既有詔命,臣則應‘顧恩思義’,以己之文采,娛帝王、頌昇平、美風俗。”
幾句話,說得元春一愣。
這……這還是不爭氣的賈赦的不爭氣的俗濫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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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春比賈璉大,所以在元春的記憶裡,相形於寶玉天生來的“聰俊靈秀”,賈璉從小就是沒什麼本事、也沒什麼出息,不愛讀書,就知道耍點子小聰明的平庸之徒。
寶玉雖有些不切實際,整日裡只愛胡思亂想,可總還比賈璉那等一天到晚只知道庸俗享樂、眼界狹隘得讓人鄙視的瑣碎俗人不知道強了多少。
可聽賈璉方才的那幾句回答,哪裡還俗濫?哪裡還瑣碎?
之前,元春在後宮聽說了賈璉當街用榮國公的“忠勇劍”劈了不合規制的棺材,心中就不甚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