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從懷中恭恭敬敬拿出幾張拓片,雙手放在桌上:
“侄兒聽聞姑丈閒暇之時,酷愛研究鐘鼎彝器、碑碣石刻上的銘文。偏巧在金陵之時,得了這幾張拓片,聽說是禹王岣嶁碑上的蝌蚪文。
侄兒才疏學淺,難辨真偽。便帶來姑蘇,請姑丈參詳。
只是先前表妹身體違和,也不得與姑丈說及這些。
今日得空,特為此事而來。”
林如海出身書香翰墨之家,素以讀書為樂。
尤其在科考得中探花之後,自覺已經對得起祖宗,便也無心官場瑣碎,只將心思轉向金石學問,沉溺研究,自得其樂。
之前聽聞賈璉不喜讀書,又未經科考,只靠銀子買了個五品閒職,整日裡除了靠投機鑽研仕途經濟,便是尋花問柳面板濫淫,是個俗物中的俗物,心中未免十分不屑。
只是林如海是個重禮數之人,平素見到賈璉,只將客套面面俱到,其餘甚少交流,偶有閒話,也是惜字如金。
此時見他竟然知道蝌蚪文,還從金陵帶來拓片向自己請教,大感意外,心中不免有些不信。
雙手取過拓片細看,只見所拓器物形狀非方非圓,墨跡深淺不一,拓印的文字大約只有兩三個,筆畫雖簡,卻不認得。
便道:
“賢侄不免先講講所知。”
賈璉心道:
料想你這老學究、老書蟲也不曾真見過蝌蚪文,還想考我?
不知道我看過金庸武俠小說麼?
不知道《俠客行》、《鹿鼎記》裡都提到過這種相當唬人的玩意兒麼?
不知道我這人好奇心重,在網上找過各種資料來了解麼?
心裡的優越感越強,賈璉反而越覺得自己應該表現出謙虛謹慎,便躬身答道:
“那侄兒就獻醜了。
秦皇統一古文六書之前,有‘鳥蟲書’流傳。
後有人發現一種先秦古字,頭粗尾細,漢代之後,才被稱為‘蝌蚪文’,也稱‘蝌蚪篆’。
孔子後人孔安國在《尚書序》中有云:‘於壁中得先人所藏古文虞、夏、商、周之書,及傳、《論語》、《孝經》,皆蝌蚪文字。’
晉武帝司馬炎年間,汲郡人不準盜發魏襄王墓,得到先秦竹簡數十車,編為《紀年》十三篇,也稱《竹書紀年》,上面的文字也是蝌蚪文。
只可惜在漢代之後,就幾乎無人識得這等高深文字了。”
林如海聽他說得頭頭是道,甚是驚訝:
“我竟不知賢侄於金石學問也頗有見地,後生可畏啊。
方才雨村先生說起,賢侄洞悉《周易》,於風水等學問上見識廣博,大大超乎常人,令雨村先生都十分汗顏,我還存疑。
此時看來,倒是我眼拙不能識人了。”
話音未落,一個小斯腳步踉蹌著跑進來,來不及行禮,就急道:
“老爺不得了了,園子裡出事了!拆橋的工匠不知怎麼就摔下來了,不知死活呢。”
賈璉不由“啊”了一聲,“騰”地站起身,脫口問道:
“拆橋?姑丈當真拆了那風水橋?這麼快?”
林如海顯然是個經不得大事的人,哪裡還能回答賈璉?自己已經慌了手腳:
“啊?怎麼摔了人了?怎麼出這等事……摔傷了哪裡?怎麼摔的?”
那小廝還不及回答,又聽細碎而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就跑進來一個青衣小鬟,小臉通紅,喘吁吁:
“老爺,老爺,了不得了,姑娘原本好端端的,忽然間又犯了氣喘,喘得人都軟了,把剛吃下去的藥都全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