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娘子此時滿眼笑意,握著齊晴的手不肯鬆開,語氣溫柔耐心:“……那阿孃叫人過去給你晾衣裳可好?”
孩子看重的並不見得是那幾件舊衣,而是尚未能適應身份的變化,這些舊衣便是舊日與新日之間的一座橋。
過橋時總是需要小心謹慎慢慢走的。
齊晴似猶豫了一瞬,卻到底在溫大娘子溫暖理解的眼神之下,輕輕點了頭。
單氏便笑起來:“好好好,必給鳶姐兒一件不少地晾乾了收回來!”
齊晴聽得這哄孩子般的話語,也忍不住露出一絲笑,而後小聲道:“我想送一送吉畫師。”
溫大娘子含笑點頭:“理當如此的。”
齊晴送著衡玉步出前堂,緩步來到了院中那株梅樹下說話。
夜風似帶著叫人從夢中醒來的冷意,在衡玉面前,齊晴再沒有掩飾眼底的忐忑:“吉姑娘……這一切都是真的嗎?他們……會不會認錯了?”
她還是覺得極不真實。
衡玉笑著道:“溫大娘子周全謹慎,心心念念找了二十年的女兒,我想她是不可能認錯的。”
齊晴輕輕絞著手指,聲音很低:“我當真沒想過,我並非是姓齊……”
方才她才知,原來她竟是叫蒙佳鳶嗎。
“那娘子可想留下嗎?若是還需再想想,我可以去同溫大娘子商量,她必也會理解的。”衡玉主動說道。
縱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可時隔多年的認親二字,從來也不是隻看重一方的意願。
想留下嗎?
齊晴轉瞬間想了許多。
此事來得突然,方才她面對蒙家眾人,所見皆是一雙雙充滿虧欠愧疚的眼睛……
可她有什麼好去怨怪的呢?
當初,她並非是被拋棄,而是不慎走失。
蒙家找了她這麼多年不曾放棄,方才在溫大娘子室內,幾乎處處可見錐心的思女之情……
反而是她,這些年來因對幼時經歷毫無印象,對一切一無所知,於是從未體會過此中苦楚煎熬,甚至此時在得知真相之際,也無法去怨恨記憶中對她疼愛有加的“養父母”。
因著這般心境,她反而對飽受多年傷害的溫大娘子有些難言的愧疚。
今夜,她找回了家人,卻也同時失去了家人。
她想,她確實需要時間來慢慢接受面對這一切——
齊晴微微轉頭看向亮著燈火的內室。
她需要的是時間,而溫大娘子需要她。
血親之間是有感應與羈絆的——
此時,內室傳來一陣婦人壓抑著的咳聲。
“吉姑娘,我想留下來。”齊晴聲音很輕,卻少了起初的猶豫不決。
衡玉便露出笑意:“好,那我改日再來看蒙娘子。”
既是決定留下了,那便不再是齊晴了。
蒙佳鳶眼中閃著些淚光朝少女屈膝行禮:“多謝吉姑娘。”
室內,眯著眼睛透過窗縫見得自家姑娘折返的身影,婆子轉過頭,壓低聲音喜色道:“……大娘子,姑娘果然回來了!”
溫大娘子聞言立即半靠在榻中,拿帕子掩口又咳了起來,神態愈發虛弱無力了幾分。
見衡玉說完了話,蕭牧便出了前堂。
二房一家,將蕭牧和衡玉送到了大門外。
路上,吉吉看著身側少年有些破皮發青的額頭,有些想笑。
覺得好笑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則是替他開心了。
確切來說,是替整個蒙家和佳鳶娘子感到開心。
縱然她和這傻子沒有緣分,心底是有那麼一絲的不甘,但她對蒙家人,是絕沒有什麼敵意的——想她吉吉,得姑娘教導多年,那可是極明事理的!
似察覺到了她的視線一般,蒙大柱轉過頭看向她,朝她扯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傻子……
吉吉木著臉錯開視線。
大柱並無失落之色,反倒滿是神采的眼睛裡像是有了什麼決定。
大柱並未有跟著自家將軍一同回去,蕭將軍也下了軍令的,叫他務必在家中多呆幾日安排諸事。
目送著自家將軍離去後,大柱隨著爹孃轉身往院中走去,安排的第一件事就是:“爹,咱們明早就讓人給平叔傳話吧,得快些將阿姐回來的好訊息告訴平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