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於朝中引起了極大震動,大量士族官員紛紛向甘露殿施壓,然而永陽長公主對殿外鼎沸之聲充耳不聞。
反倒是短短數日間,那幾名鬧得最兇的官員,先後皆被人告發彈劾,輕則貶謫出京,重則以重罪之身落獄,而其官職很快便被寒門一流頂替。
朝堂之上明面上未見血色,暗流之下卻已是血雨腥風之勢。
自大盛建朝起,世族與寒門之間的矛盾便已存在,至當下早已是無法調和,而長久以來受以姜家為首計程車族勢力壓制的寒門之流,藉由此事窺得了一縷不同尋常的天光——天光之後,即為通天之路。
一時間,嗅覺靈敏者,皆紛紛投向了永陽長公主。
受此牽動,各處風雲變幻明爭暗鬥,亦是愈演愈烈。
士族勢力樹大根深,姜正輔眼下雖遭拘禁,但內侍省與殿院也絕不可能全無衡量——
局面發展至此,所謂淮陽郡王被毒害的“真相”,已非是最重要的。
任誰都看得出,這是一場博弈,士族寒門,帝位江山,皆牽涉其中。
同樣無法置身事外、受各方牽制的內侍省與殿院,在這場博弈中,一時尚無法做出真正的抉擇。
初夏多雷雨。
是夜,一行車馬軟轎,從偏門入了京中定北侯府。
蕭牧去往偏廳相見時,十餘名等候在此計程車族官員立時迎上前去,抬手施禮,眉眼間神態無不鄭重。
“此前我等,待蕭節使多有得罪之處……此時還望蕭節使可摒棄前嫌,為江山社稷而慮!”
“令公對此局面已有預料,此前曾留有一言,讓來日我等落入難以轉圜之境,可來尋蕭節使相議——”
“李蔚這婦人……手段狠絕毫無顧忌,所作所為只顧奪權罷了,全然不問社稷安危……此等人若是稱帝,大盛與天下危矣!”
“此時內憂外患,南詔之戰尚無定論,突厥異動,安西節度使曾昕已反,各處欲趁火打劫者不計其數——”
“當務之急,必先安內!”
“李蔚擅權亂政,禍亂社稷,我等願傾力掩護蕭節使暗中出京,去往北地調兵,領兵匡正護衛京師,為大盛清患!”
“如若淮陽郡王終是難愈,屆時便請蕭節使出面,從宗室子弟中另定新君!”
最後一句,是提醒,是試探,亦是允諾。
這般亂局下,他們不得不依靠對方的兵權,但又不得不懼這“與虎謀皮”的後果——
故而,有些共識,彼此之間,必須要提早達成。
將來日擇選擁立新君之權交由對方,是他們所能給出最大的誠意。
這必然會生攝政之患,但如此局面,已別無選擇——求人辦事,總要拿出誠意。
到底所謂攝政,也還需有政可攝……
至於來日如何,只能待將大局穩固之後,再見機行事徐徐圖之。
他們將來意已然剖明,但那眉眼清冷的青年卻仍未曾開口。
在這沉默中,眾官員心中起伏不定。
須知,這本就是一隻虎,一隻危險而兇猛,獠牙利爪俱全,可單獨成事的巨虎。
在此之前,他們一直將對方視作存有異心的勁敵——
若非令公有言,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要來尋對方。
就在其中一人忍不住欲再次開口時,只見那惜字如金的冷峻青年拱手道:“蕭某願與諸位共守社稷。”
廳外雷聲不止。
眾人眼底忐忑散盡。
雨夜喧囂,卻正也是行事的好時機。
永陽長公主府中,一名女使輕手輕腳地自室內退出去後,床帳內的衡玉慢慢張開了眼睛。
靜待半刻鐘後,她無聲起身下床,將床帳整理恢復原樣。
窗被推開,她鑽身而出,自窗臺無聲滑落,關窗後,冒雨來到了那片竹林前。
“阿衡!”
少年於亭中走出,將備好的油衣雨具遞給她。
穿戴好後,二人於雨中,輕車熟路地離開了此處。
藉著雨勢遮掩,京中昔日的舒國公府內,此時迎來了一位久違的客人。
晏泯撐著傘,立於一方庭院天井中。
瓦上灰塵被雨水沖洗乾淨,樑柱斑駁為夜色所掩,一切衰敗之象均可被忽視,這一瞬,他彷彿還可以欺騙自己尚處昔年時光之中。
他於雨水靜立許久,眼前閃過一幕幕舊日畫面。
他彷彿聽到幼童的追逐笑鬧之音,朗朗讀書之聲。
幼童與兄長坐於廊下,不遠處長廊的盡頭,一對夫婦望著他們,眉眼含笑。
“看著”那對身上似縈繞著如日月之光的夫婦,晏泯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