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文明不樂意了,把手裡瓜子皮飛了過來。連雙探出手臂,張手把打向自己的瓜子皮兒抓在手裡。目光掃向二菊和四萍,“丫頭跟你出門,一個不方便,兩個太浪費。況且,二菊爹不同意,四萍又不想去。”
“你說誰呢?烏鴉嘴!”二菊直接扔糖。連雙伸手接著,剝了糖紙,塞進嘴裡,喊了聲:
“甜!”
二菊粉面羞紅,用眼角夾了下連雙,“死樣吧,你!”
連雙衝二菊眨眨眼睛,調皮地敬了個隊禮。栓子笑癱,喘息著問連雙,“你小子咋還記得這個啊?這麼大人啦!這樣的動作都能做出來,真逗死人啦!”
“俺沒入團,沒入伍。只入過隊。向二菊同志致敬!”
連雙腳後跟一併,五指併攏,又向二菊敬了個少先隊隊禮。二菊的臉一陣更比一陣紅,嬌嗔道:
“歇了吧!淨耍寶,多大個人啦?!”
連雙嘿嘿一樂,並不把二菊的抱怨放在心上,轉頭看著栓子和柱子,微微一笑,“他倆已經主動放棄。那麼,最佳人選,只剩一人。他就是高大威猛,武藝群,想出遠門,建功立業的吳連雙!”
邵勇啪地放下筷子,調笑道:
“既然你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家不反對的話,我現在就代表南大洋副業隊正式宣佈:這次就是你了!為了考察你的生活自理能力,獎勵你一次表現的機會,把桌子揀了!”
眾人聞聽,又都鬨笑起來。邵勇卻沒笑,反而正色道:
“這次背土豆種,去的是邊外。路遠不說,還指不定遇到什麼突情況!”
邵勇說話時,連雙在旁邊做了個劈手的動作。邵勇對連雙的搶鏡,瞅都不瞅,兀自繼續往下講:
“我聽我媽說,連雙他們家是從邊外搬過來的,那邊認識的人比我們多,連雙一起過去,便於開展工作。”
“沒錯,俺們老家還有近支兒。”連雙興叨叨地插話。
這次連雙被點將,文明心裡犯酸,懟了連雙一句,“你是穿孝衫進欞棚,裝近支吧!這麼些年,也沒見你們老家半個人來!”
“俺說有,就有!不走動,還不是因為窮麼!窮不走親都不知道,還跟俺瞎嗶嗶!”
窮,這個字,就像電閘。南大洋村窮,南大洋人最討厭別人說自己窮。諱窮,是他們維護尊嚴的最後一絲禁忌。如今,窮,從連雙嘴裡說出來,就像連雙猛然拉下了電閘,所有人眼睛裡的燈都熄滅了。這道電閘似乎也是個開關。年輕人身上的力氣,好像因為拉下這個開關而被吸走。所有人都垂下頭,沉默著。不是在沉默中積蓄力量,就是在沉默中壓彎脊樑。
邵勇雖然年輕,但近二十年的耳濡目染,他已閱盡人間百態,遍嘗世態炎涼,深知人情冷暖。悶了會兒,邵勇開口,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我們南大洋因為窮,抬不起頭。因為抬不起頭,我們怕人說咱們窮,也忌諱說窮。可別人的嘴,我們堵不上。”
“我認為,窮並不可怕,怕的是,窮得沒有志氣,窮得沒有勇氣,窮得沒有骨氣。”
“我們可以窮家窮業,但不能窮精神!”
“只要有一口氣,我們就要去努力改變,剪窮枝,刨窮根,挖窮底,徹底改變窮鄉僻壤,讓南大洋在我們這代人手中富起來,讓我們的子孫後代,永遠擺脫貧窮!”
“願不願意,跟我一起幹!”
邵勇肅然而立,目光剛毅,如同銅澆鐵鑄,充滿了勇氣與力量。
沉默,鉛一樣沉重的沉默。人們慢慢從沉默中抬起頭,眼睛裡盈滿了淚水。男人神情冷凌,女人淚眼矇矓。大家抽動著嘴角,異口同聲,“願意!俺們願意!”短短几個字,卻勝過萬語千言。這是生命意識的覺醒,這是心與心的生死相托,這是不屈服悲苦命運的吶喊……從此刻起,不論明天的路有多麼艱險,他們都願意為了改變而冒險,甚至是付出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