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皂水能解毒,還是能治病啊?”
家有大瞪著眼睛。文明不耐煩,搡了家有一句:
“就你話多,洗衣服和洗胃不是一個道理?”
邵勇和道明幾個人用力,抱頭,捧身子,擎屁股,抬腿,加著十二分的小心,把羅木匠兩口子抬上炕。
看肥皂水弄好,胡大夫用筷子撬開羅木匠的牙齒,漏斗上套一截軟管,插進羅木匠的嘴裡,舀一瓢肥皂水灌了下去,接著又是一瓢。
羅木匠可遭了大罪!肥皂水順著嘴丫鼻孔往外流。一陣噁心,羅木匠一歪頭哇哇吐起來,直吐到黃的綠的變成清湯,羅木匠唉喲唉喲嘶喚,胡大夫才住手。
羅木匠的老婆也是如此,可人哇哇吐得七葷八素,卻仍然人事不省。邵勇叫柱子喊膠皮輪東風拖拉機,柱子回說:
“金曉陽早上帶著人,開車到東山拉柞樹葉子去了。”
邵勇生氣,責問:
“大忙忙的,出車拉作樹葉子幹嗎?”
柱子也沒隱瞞,回道:
“加工成無糧澱粉,給人吃。”
邵勇無語,叫人卸下馬車上的廂套,找了床被褥,把人抬上馬車,送到劉柳鎮上的醫院搶救。
羅木匠剛脫離危險,身體虛弱,卻掙扎著爬上馬車,陪老婆一起去醫院。邵勇不放心,讓胡大夫跟著,又派文明和一個婦女幫著護理。
這半天折騰下來,地裡的活兒是幹不成了,可明個就是約定的日期,活兒必須搶出來,不能等小型廠的車來拉 ,青苞米還在杆上。羅木匠家出的這檔事兒,也給邵勇提了醒。邵勇狠狠心做出決定,把今天掰下的青苞米,按人頭,一口人分一穗,吃完了,晚上夜戰。
社員們按家裡的人頭,領了青苞米散去。一袋煙的工夫,南大洋的街面上,便飄出烀玉米的甜香。這讓其他隊的社員很是眼紅,家裡的小孩子頂不住誘惑,哭鬧著也要啃青苞米,大人又何嘗不是暗自嚥著口水。有的人家因為孩子鬧得厲害,還出現了打孩子罵邵勇的事兒。
飯頓上,馬道明帶著栓子、柱子看青。按照邵勇的吩咐,只攆不抓,接連嚇跑了幾個人。可也有膽大的,想“趁火打劫”,來了就不想走。
老光棍王老根兒與其說是被抓的,倒不如說,是主動往槍口上撞。被柱子和栓子抓了現形,還理直氣壯,說:
“俺從沒揹著人拿過隊裡的東西,俺掰苞米,你倆不都在場嗎?俺這是拿,不是偷。”
道明、柱子和栓子被老光棍氣樂了,罵道:
“自己光腚出大門,硬怪別人長眼睛,有你這麼不要臉的嗎?”
老光棍臉不紅不白,爭辯道:
“你們看村裡,就你們副業隊啃苞米,不的道啊!惹得孩子哭,大人叫。現在叫社會主義,咋的都是一個莊住著,賴不濟你們啃苞米,也得讓俺們唆唆苞米核吧!可你們倒好,只管香自己的嘴,不管別人的肚子,可都是野菜榆樹皮呢?”
換防的人還沒來。道明、栓子和柱子被老光棍這麼一動員,肚子叫得更響了。不一會兒,家有幾個來換班。柱子問家有:
“味道怎麼樣?”
家有眯著小眼睛,筋筋道道地回道:
“好極了,味極鮮!就是一棒太少啦,嗓子眼像有個泵,沒等嚼,甜得像糖塊的苞米粒,就被吸進肚子裡了。”
家有咋咋舌。柱子咕嚕嚥了一大口吐沫,罵道:
“瞅你,像豬八戒吞人參果,饞得那個熊樣!”
柱子把臂上袖標三下二下摘了,扔給家有,轉身往家裡跑。家有不依不饒,衝著柱子喊:
“回來,回來,再嘮一毛錢的!”
夕陽落山以後,西邊的天空還鋪著絢麗的晚霞,南大洋的月亮,也因營養不良,面容慘白,瘦弱的身子悄然爬上了高大的柳梢。隨著墨跡淋漓,天邊的暮雲退去了金邊。田道上空成團成團的蚊蟲,佈下一道道魔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