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漸漸消散,南大洋村動起來了。隨著門扇的開開合合,上了年紀的人先從門口吐出來。他們覺少,起得早。起來,老婆子生火做飯,老爺子拎鍬下地看水。
老馬頭押著二喜子,剛上公路,就遇上老翟頭。老翟頭七十一二歲,大個,中氣足,說話甕聲甕氣,“俺說,老馬頭,你這是耍個啥?”
看見老馬頭押著個後生出來。後生細纖纖的,不是很壯實,耷拉著腦袋,癟茄子似的,沒精打采,離得遠,沒認出來。
老翟頭好奇,離大老遠就開喊,帶著膠東萊州灣一帶的口音。
“耍個啥?逮著一個鐵耗子!”
老馬頭回答得理直氣壯。
出門在外,怕見老鄉。見來了本堡人,二喜子一貓腰,索性把髒衣服蒙在頭上,想打老翟頭身旁溜過去。偏趕上老翟頭是個實心眼,非要看看他是誰。
老翟頭伸手來揭,“哎!這不是二喜子嗎?你咋的啦?”
“沒咋!你不都說耍著玩嗎?”
二喜子支吾著,想矇混過關。
路上這麼一站,道上又陸續來了老王頭、馮老鐵和羅木匠。歲月是把殺豬刀,在馮老匠和羅木匠臉上,刻下深深的皺紋。倆人年紀加起來一百多歲,前後腳,打廠子東邊過來。
馮鐵匠粗啦人,張嘴就吵吵,“哎!俺說你們倆老棺材瓤子,一大早作哪門子妖啊?”走近,看見矇頭的二喜子,“這是幹啥啊?”
“你這小崽子,怎麼跟俺老哥倆說話呢?沒大沒小!”
老馬頭不樂意了,白了馮鐵匠和羅木匠一眼,沒好聲氣地責問。
“還小崽子,不比你倆小多少?這是誰啊?”
羅木匠上前拉二喜子頭上的衣服。
看衣服上的泥,笑問:“咋!還打起來啦?”
“貓逮耗子,還得費一番功夫呢!何況是個大活人?”
老馬頭不滿地反問。雖說嘴上不饒人,可臉上卻驕傲得很。三個老爺子看老馬頭,好像看著一個老兵,打了勝仗,抓了俘虜,等著記功,發獎章。
二喜子翻了翻眼睛,從鼻孔裡哼出一句,“離我遠點,惹毛了,回頭我整死你!”
“噢!原來是你小子啊!二喜子,俺可把話撂在這兒,還整死我?活到這歲數,早賺大啦!跟你拼命,都夠本。就是死了,都不算少亡。你他媽還真少嚇唬人!”馮鐵匠上了脾氣,“老馬頭,二喜子這渾小子,他犯啥事啦?”
馮老匠伸出簸箕般的大手,按在二喜子肩上,瞅著渾身溼淋淋的老馬頭。
“這小子吃裡扒外,偷邵勇廠裡的鐵,正好被俺撞見。小兔崽子剛從牆裡翻出來,被俺一把扔在了地上!”
老馬頭興興叨叨,滿臉神氣。剛才的英雄壯舉,可不是吹,那是見真章!
“捉賊要贓,捉姦要雙。你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二喜子攤攤手,接過老馬頭的話,替自己辯白。
“你當俺傻啊!為啥你扔廠外的東西,俺碰都沒碰?就防著你賴賬呢!想反咬一口,可惜,你得長那好牙口!”
老馬頭拆穿二喜子,打擊著二喜子的囂張氣焰。
“你這要往哪去啊?”
老翟頭不放心,刨根問底。
“給邵勇送過去,讓邵勇發落!”
老馬頭拔著胸脯,成就感十足。
“俺跟你一塊去!”
老翟頭自告奮勇。馮老匠和羅木匠訓了二喜子幾句,就要往地裡去。老馬頭攔住,“都一塊去!你們的地,俺順手都替你們弄了。從廠子回來,把水口子堵上就趕趟。”
幾個老爺子聽了,不好再堅持,都隨了老馬頭奔邵勇的廠子。一打站,又是一群一夥,路上又遇上幾個,大傢伙隨幫唱影,相跟著往廠裡。
老根早瞅見一群人朝廠子來,從門房裡出來,等在門口,瞧熱鬧。
昨天夜裡下雨,老根判斷不會有人冒雨偷竊,脫了衣服,放寬心,實實惠惠,睡了個安穩覺。
“老根,你看你打的哪門子更?俺可替你把鐵耗子逮來啦!”
人沒碰面,老馬頭大老遠就呼喝起來。
被人打臉,而且,還是一大早,當著一群人,老根頓時不幹了,跳著腳回懟:
“老馬頭,你不要拿打更說事!是,在南大洋,你在咱這行裡牛逼,可也不能隨隨便便往別人身上丟屎尿盆子啊!老根俺別的不敢說,打俺來邵勇廠裡那天起,一直打得就是瞪眼更,還鐵耗子讓你逮著了。你上墳燒報紙,糊弄鬼呢吧!”
“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還瞪眼更?還上墳燒報紙?沒看出來啊!這小嘴巴巴的,咋沒嘛哏來一個老婆呢?”
老馬頭推了二喜子一把。二喜子扭著肩膀抗拒。
“這人都給你帶來啦!人贓並獲,你還犟什麼犟?煮熟的鴨子,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