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做晚飯了,金家的煙囪卻罷了工,沒冒一縷煙火。可煙火並不比別人家少,都窩在肚子裡呢!
金家的三間硬山草房裡,金曉丹爹媽坐在炕沿上,曉丹坐在靠北窗的八仙桌旁。曉丹爹吹鬍子瞪眼,卻沒嚇住女兒,轉而責備老伴兒:
“都是讓你慣壞了!當爹的話也聽不進去。你養的女兒,你管吧!”
曉丹媽不樂意了,手掌拍著炕沿兒硬懟:
“女兒是俺一個人的?別好事兒都是劉三姐,壞事都是禿丫頭。”挺起身板,一臉冰冷,“俺嫁到你們金家,二十三四年,當牛做馬,落下一個好了嗎?”鼻涕眼淚下來,“女兒不聽你的,也怪俺?是你當老子的沒坐性。別拉不出屎,怪茅房!”
“扒腸子,翻肚子,再不就會哭!還會點別的不?也不怕讓人笑話?”
老金頭壓不服女兒,如今,眼看要在老伴面前摔跟頭,為了找回臉面,出語譏刺,可老伴也不是省油燈,嘴也不是饒人的主:
“俺不怕人笑話。嫁給你們老金家,要是怕人笑話,早爬大煙囪啦!”
“俺們老金家怎麼你了?日子雖苦了點,可南大洋哪家不苦?別人家娘們都出工,你下過地?”
老金頭受不得老婆埋汰他們老金家,這是家族男人最後一塊禁地,雖然自己沒啥作為,可不敢汙了祖宗的臉面。
“俺剛從地裡回來,咱就沒下地?好像這些年,是靠你養活?”
曉丹媽虎著臉,反唇相譏。
“不生產到戶,你能下地?說的倒好聽!”
老金頭也紅了眼,一句不讓。曉丹媽沒佔著便宜,肚子裡火大,順手抓起枕頭丟了過去:
“你們老爺們做的孽,罪兒都讓娘們受!你以為生孩子,養孩子,做飯,餵豬,照顧老人,侍弄園子,就不是活,就不累,就容易,是吧?打明個起,你來!”
金曉丹冷眼旁觀,一言不。她清楚暴風雨馬上要來了。這是她們家的常規操作,一掐一,互掐,二掐一,三掐一……她要攢些力氣,為自己的幸福拼一次。聽著爹媽惡語相向,她有些精神恍惚,戀愛,婚姻,家庭,生活啊!你給自己安排下的命運又是什麼?
她從爹媽的婚姻,看到了貧賤夫妻的悲哀。男錯入錯行,女怕嫁錯郎。選錯了人,就是女人的墳墓;選對了人,女人才可能獲得幸福。
曉丹的爹媽終於消停下來。結果都一樣,曉丹爹服軟,曉丹媽稍占上風。他們當了一輩子農民,並不懂得妥協換和諧的道理,可兩口子鬧彆扭,炕頭打,炕尾和。
農家過日子,有兒有女,齊齊整整,別人羨慕還來不及呢?兒女小時候都熬過來了,現在大了,還折騰什麼?年輕時,誰都沒往前走一步,如今歲數大了,折騰不動了。老頭子,老太太,看著再不順眼,也是從小夫妻,日子總要過下去。
曉丹當然做好了準備。她知道,爹媽講和了,就該輪到修理她了。果不其然,這回換上曉丹媽上場。
“丹啊!”語重心長,“我這個當媽的,知道你的心思。邵勇俺們也是看著長大的,那孩子不賴,可南大洋窮啊,”打了個嗨聲,“媽要是答應了這門婚事,那是眼看你往火坑裡跳!你說,哪個當媽的,能狠心看著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跳火坑?”苦口婆心,“聽爹媽的,斷了吧!明兒,媽就託你舅媽在城裡挑個好人家。”興道道的,“憑俺閨女的長相和學問,嫁什麼樣的沒有?幹嘛非認死理兒,一條道跑到黑?”
“媽,現在是新社會,不是你和爹那會,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三從四德,無後為大的時代啦!”挺直上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乞丐滿街走。那是對我們女人的不尊重。”
“尊重?尊重,就是讓你們孩子亂搞?把俺們當爹媽的撇在一邊,這就是你說的尊重?”
曉丹爹逮著機會,冷哼著,懟著女兒。曉丹媽瞪了老頭子一眼,搶白道:
“讓女兒說完!別屬狗的,偷嘴咬人!”看曉丹爹不服,要作,“尊重!”
曉丹爹癟癟嘴,翻了翻白眼根子,把到嘴邊的話,生生嚥了回去。曉丹聽了她爹的話,嘴一撅,氣惱道:
“爹,你說的是什麼話?我處個物件,怎麼就成亂搞了?他未娶,我未嫁,談朋友天經地義!”
“可你和邵勇不合適!”
曉丹爹連拍帶打,吹鬍子瞪眼,氣急敗壞。
“咋就不合適?邵勇不合適,還有比他更合適的人嗎?”
曉丹也動了脾氣,毫不讓份,與她爹據理力爭。
“傻丫頭,你怎麼一直不明白。你和邵勇處物件,你哥這關就過不了!”
曉丹爹氣鼓鼓地一拍炕沿兒,踢掉腳上的鞋,把身子扭回炕裡。
“我處物件,又不是我哥處物件,他管得著嗎?”
曉丹氣呼呼地一跺腳,身子轉向一邊。
曉丹媽看看老頭子,又看看女兒,拍著手,咂著嘴,不知該勸哪個?她一個婦道人家,沒女兒學問大,沒丈夫脾氣大,她知道,誰她也勸不了。正在左右為難,急得焦頭爛額,卻聽見外屋門響:
“妹子,跟別人處物件,哥不管,可跟邵勇處物件,哥管定了。我不同意!”
進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金曉陽。其實,他回來一陣了,一直在外面偷聽。
“為什麼?”
金曉丹見哥哥態度堅決,明確反對她和邵勇來往,又急又氣,臉色時青時白。
“為什麼?既生瑜,何生亮!我跟邵勇從小到大,就是周瑜和諸葛亮,註定了這輩子只能當敵人。”
拉了把凳子,曉陽坐在了八仙桌的另一側,看著妹妹曉丹。
“邵勇不是不優秀,是太優秀。正因為這個,他凡事都跟我爭,事事壓我一頭。不把他掀翻,我心裡不爽!”
金曉陽抓過曖水瓶,挑了個缸子,給自己倒了缸水,端起來就喝。
金曉丹吃了一驚。她從來沒想到,和邵勇處物件,會遭到全家人的反對。反對的理由,不是邵勇不行,而是邵勇太行。只因過哥哥金曉陽,就不能進入金家。那金家像什麼?東吳嗎?哥哥自比周瑜,周瑜的下場,哥哥不是不知道,為什麼還要鬥?成為一家人,放下爭鬥,和平共處不好嗎?想到這兒,曉丹重新鼓起勇氣,苦笑道:
“哥,你不覺得可笑,可憐,可悲嗎?”
金曉陽聽妹妹跟自己這麼說話,也是身子向後仰,彷彿從不認識曉丹,疑惑地瞪大眼睛,責問:
“我需要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