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誓言(2 / 2)

他說完就放下書,指尖輕輕地拂過蕭玄謙的手,意思是讓他讓開點,然而手指剛觸碰到對方,蕭玄謙就忽地攥住他的手——這樣看起來,反而是謝玟自己把手送到他那兒去似的。

蕭玄謙拉著他轉身就走,大步流星地出門下樓,樓梯被踩得吱嘎作響。

眾人都沒反應過來,連童童都只來得及跳下床,連個影子都沒追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小皇帝拐走懷玉,她跑過去扒著窗戶看了一眼,跟郭謹道:“老人家,你們公子光天化日地還有沒有王法!”

郭謹見怪不怪地提著披風追上去,笑眯眯地回了小公士一句:“有的有的,公子他就是。”

童童啞然無語,只得跟著玉獅子、連同一頭霧水的方姑娘面面相覷。而另一邊,謝玟被蕭玄謙一路攥著手拽了下樓,下樓時踩空了半步,一頭撞進對方懷裡,蕭玄謙一把摟住他的腰,扶他站穩。

謝玟抬頭退後半步:“故意的是不是?”

然而小皇帝一言不發,又勾住他的腰徑直走到牡丹館館門,悶不吭聲地把對方抱進了密不透風的馬車裡。這馬車原本是等候聖駕回京的,車駕中早有保暖的湯婆子,也直接讓蕭玄謙塞到他懷中。

謝玟盯著他看,蕭玄謙卻不看他,而是又像昨天那樣抱了他一下,這次卻沒鬆開,下巴抵著他的肩膀,聲音難受得發沉:“你只是怕我故態復萌,怕我不可救藥,不是真的厭惡我,是不是?”

謝玟嘆了口氣,道:“就算你說對了,但又能怎麼樣……”

蕭玄謙握著他的手,在他身前半跪下來,抬頭望著他。這是一種很少見的示弱姿態,就算艱難,但他也一步步退讓,一點點地割還那些暴虐的性格,他的眼睛漆黑幽深、除了急切懇求之外,再無其他。

“老師不願意跟我回京,那是我咎由自取,罪有應得,才讓你這麼失望、這麼懼怕,我空口無憑,做保證已經沒有用了,只能如實相告,坦白地告訴您。”他道,“一天看不到你,我的病症就會日日惡化下去,直到耗盡,最多三月,或是瘋魔、或是自裁,總歸是要病死的。蕭家無人,我要麼讓位給長姐,蕭天柔病才剛好,以她的心,接手下來註定勞心勞力,說不定三五天就能把人累死。湄兒不通政務,沒有手腕,更難以女兒之身為帝……要是我病得再重,我腦子裡最好的辦法就是賜封公士、傳位給謝童,讓老師來攝政。”

他頓了頓,說完這些話,好像冷靜下來一些,繼續道:“然而蕭家的死活又跟您有什麼關係,我不會這麼為難你的。只是我死了之後,京中沒有權勢手腕高到能篡位的宗室或重臣,分裂戰亂,在所難免。洛都處在要道,兵戈起時,這繁華的牡丹館恐怕動盪得還更厲害,那位方姑娘、什麼頭牌芙蓉仙,還有青娘,一國之亂,難道就能倖免?老師要是同情她們,就也愛屋及烏,可憐一下我吧。”

他自以為跟謝玟兩人之間最為親密無間、是這世間最緊緊相連的兩人,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到了需要依靠他人的“愛屋及烏”,才敢在懷玉面前說話。

“我之前說的都是真的,我曾經做錯的事,已經在盡力的彌補。等回到京都,我派人重啟謝府,絕不會把你再關在紫微宮裡,朝野上下、文武百官,都應該見一見揮斥方遒、真知灼見的謝大人,而不是總活在小道傳聞裡的帝師……”

他終於有一次用對了方向,找到了能夠接近謝玟的路。

兩人對話期間,蕭玄謙的視線始終沒有移開,謝玟也得以在這樣的對視之中考較他的真偽,他沉默地傾聽,指腹緩慢地摩挲著手裡的湯婆子,看似沒有任何表示。

蕭玄謙將所有的話都說盡,處處縝密細緻、以退為進,軟磨硬泡了半天,還是沒等來對方的回應,他心中壓抑煩悶,無處抒發,憋得連眼睛都紅了,感覺到一股莫名的、發洩不出的委屈。

像一隻把牽引繩叼到士人手裡,對方還不接、急得原地轉圈的狗狗。

謝玟突兀地冒出來這麼個想法,於是他接過了牽引繩,伸手用焐熱了的手心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忽然認真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

蕭玄謙以為他問的是那些承諾:“如果再對你說一句謊話,就讓我再也找不到你。”

這對於他來說,確實是非常狠毒的一句誓言。

謝玟道:“我說的是,你的病。”

蕭玄謙愣了一下,回答:“是真的。”

他確實能感覺到,他想要得太多,做的事卻又錯得離譜,只能勉強留住謝玟,才能像是續命一樣撐下去,他甚至模模糊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自己的命似乎只有前面的三十多年,而登基之後的日子,似乎都是從懷玉那裡得來的……他的理智、他的忍耐、他所剩不多的生命力,都在分別的三年中被磨損殆盡,連一天的空餘也掏不出來了。

謝玟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自言自語似的道:“要是你能跟我回去看看心理醫生就好了。”

回去……回哪裡?不等蕭玄謙問,謝玟便又嘆息:“可惜我也回不去。”

那到底是個什麼地方……蕭玄謙並未問下去,他總覺得那是一個自己不能夠觸碰的答案。

謝玟的態度有所緩和,他這幾天其實想過這件事,但最終以“帝王多疑善變”,他無法放心而結束。但蕭玄謙把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更多的動容已經壓過擔憂——這是他深思熟慮、遵從本心之選。

跟上次的強硬“邀請”並不相同,這樣的懇求、商議、至少索求謝玟的表態,已經是一份長足的進步,再加上那天簡風致的話,給他施加了一點點“或許能成功”的希望。

謝玟此刻的感受也比較奇怪——簡單形容一下,就是一個一千塊的拼圖,他費力地拼了九百九十塊,然後崩盤了,碎了,他氣得吐血,甩袖子不幹這事的時候,一轉頭,突然發現拼圖自己復原了五百塊。

……太怪了。

謝玟閉上眼最後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想法,道:“我要跟你約法三章。”

蕭玄謙怔了一下,因他拿捏不準對方的心意,都沒反應過來“約法三章”其實是願意跟他回京的意思,他帶著一股迷茫無措的心態:“好。”

謝玟道:“第一,我們兩個的事,無論是矛盾還是爭吵,你只對著我來,不許牽連他人,任何人。”

蕭玄謙點頭。

“第三,我們兩個政見相左、爭吵分辯的時候,你不能先斬後奏、一意孤行,也不能碰我。”

蕭玄謙一想到那事就愧疚自責,忍不住貼得又近了一分,生怕謝玟說到這兒後悔了。

“最後,”謝玟看著他道,“我跟任何人的交談來往,你不能阻止,也不許監視探聽。”

“沒了嗎?”蕭玄謙問。

“沒了。”謝玟道,“你對自己倒是挺有信心,這是你沒到混賬的時候,一犯病,就什麼都管不住了。”

“不會的。”蕭玄謙道,“我回去先寫份聖旨,把天下太平劍交給老師,有半分不聽你的,你不要手軟。”

謝玟心說你都知道我殺不了你,還說這話幹什麼,提醒我酒後吐真言,治不了你是麼?他剛想到這兒,就被對方忽地蹭過來飛快地啄了一下唇。

謝玟沒反應過來,那雙溼潤多情,彷彿時時刻刻都傾注著全部溫柔的眼眸看著對方。

蕭玄謙起伏不定的心終於落地,像是被那股柔和無形、而又磅礴如浪潮的力量包裹住了,見懷玉沒有生氣,又得寸進尺地抬手捧住他的臉,抵著唇瓣覆上去,低語道:“那再讓我親一親,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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